在我潜意识里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从宁静开始的,然后开始了喧嚣。在混沌未开之时,在人类产生之前,世界一定是静悄悄的缓慢的向前一步一步发展而来。
自然在上千万亿年进化过程中孕育了人类,人类打破了世界的寂静,这个星球从此变得生动而热烈,质感而多情,也变得斑驳和嘈杂。
人生也是如此,从寂寞中来,以一颗悄无声息的种子为起点,生命开始孕育,然后昂扬与澎湃,喧嚣一生之后,又归于寂寞。所以,胎儿和老人最能守住寂寞;而清醒者常常在愚蠢的喧嚣中清醒地走进寂寞。
但喧嚣是暂时的,宁静却属于永恒。我以为,若干年后,地球最终将归于死寂,人类也注定都要坠入时间的深渊。
所以,生命是宁静与喧嚣的轮回。当死神把喧嚣者的声音、色彩、形状涂抹成虚无的时候,喧嚣者才明白了生命的真谛,我们常常在死亡之前才明白自己的愚蠢。死亡是喧嚣者的坟墓,却是寂寞者的子宫。死亡是寂寞的另一种存活形式。
高人常常在生前很宁静,却在死后很喧嚣,那是俗人发现了高人生前宁静的意义;俗人在生前很喧嚣,却在死后很宁静,那是因为他在生前的喧嚣不具有纪念价值。
喧嚣是燃烧,宁静是寂静。
喧嚣是在平庸的舞台上给别人表演膨胀的虚伪,而宁静是在坚固的基座上修炼自己精神的内核。
人群里,一个人想的是别人怎么看我;独处时,一个人想的是我在干什么。喧嚣者活给别人看,宁静者活给自己看。
独处时,想着人群,不是寂寞者,他的心很喧嚣;人群里,想着独处,是宁静者,他的心很平静。喧嚣者,没有自由,他必须为别人而做作。宁静者,心游八荒,不必为自己而装饰。
所以,世界因喧嚣而虚无。宁静是思想的子宫,是欲望的真空;喧嚣是思想的葬礼,是欲望的天空。我们这个世界缺少思想,不缺少欲望;欲望不知埋葬了多少思想。
宁静让思想者深邃,让平庸者麻木。喧嚣在寂寞中只能发臭,寂寞在喧嚣中可以保鲜。喧嚣者不是想统治这个世界,就是想在这个世界索取一点什么;而宁静者不是想让这个世界清醒,就是想给这个世界注进一点新鲜血液。
声音源于喧嚣,心声出于宁静。声音多是与别人的对话,心声多是与灵魂的交谈。灵魂只能在宁静中找到。宁静者在生前就找到了自己的灵魂,而喧嚣者寄希望于死后在天堂找到灵魂。就是说,在生前魂不附体的他,喧嚣的一直是行尸走肉。
喧嚣是物质的,它代表浮躁,代表幼稚,愚昧,代表世俗的名利和无穷无尽的欲望。宁静是精神的,它代表专注,代表成熟,睿智,代表心灵的安逸和无边无际的自由。
从某种时段开始,我们似乎只能听到喧嚣,丝毫感受不到片刻的宁静。那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理性。我们的感官还没有完全摆脱物欲的支配。
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要认真坐下来静思默想,好好打量一下这个世界,弄清楚我们此生的目的,弄清楚我们前行的方向,然后再看看我们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或者干脆去户外走走,把我们的心灵和心事都放到风中去吹拂,到阳光下去晾晒。也许在某个午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喧嚣的大潮就会退去,而我们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宁静的海滩,拥有那些朴素而真实的石子与贝壳。
苏格拉底说,我和国王的区别就在于我是欲望的主人,而国王是欲望的奴隶。他还说过,我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他们活着是为了吃饭。
高尚的人,心灵不为身外之物所累;而庸俗的人,则整日为功名利禄辛苦忙碌,全忘了如何安顿好自己的心灵。
“菩提无树,明镜非台”,这是一种大智慧。更多的人不具备这样的智慧。他们常常感到时世的纷繁,人生的无奈。
他们还没有等到成熟就已经过早地凋谢,还没有学会游泳就已经被无情地淹没。这就如同那首叫《人生》的短诗所写的那样:
其实人
就是一枝芦苇
在时间的岸边
摇曳
最后 水无可遏止地
涨上来
漫过芦苇的头顶
一阵短暂的喧嚣
世界又归于宁静
如此短暂而脆弱的人生,应该如何度过?如何在宁静中应对喧嚣,在喧嚣中觅得宁静?如何在喧嚣中创造绚烂,在宁静后依然保持它曾经的光辉?
东晋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年轻时也曾追逐富贵,后来在官场上滚爬多年。但在热闹的背后,他感到了深刻的不安,感到了灵魂和生活的严重对立。
丝竹之乱,案牍之劳,还有难以忍受的精神煎熬。于是他愤而辞职,“不为五斗米折腰”,是独立精神对世俗物欲的一场胜利。“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其实,陶渊明只在官场上混了十多年,就蓦然觉醒了。挂印归田,从吃朝廷俸禄的官员到自食其力的一介平民,从喧嚣的官场到宁静的田园,陶渊明不仅完成了一次身份上的转换,更重要的是实现了心灵上的飞升。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不是佛境,不是仙境,而是真实的自然。在那里,生命回归本位,性灵得以舒展。那一份宁静与自由,万金难换!
有时宁静不在于我们身在何处,拥有何物,而在于我们拥有的观念与心态。同是垂钓,姜尚和庄子是不一样的。
渭水垂钓的姜子牙是为了钓取他的功名富贵,而庄子在濮水要钓取的则是一份超脱尘世的恬淡与自由。
姜子牙虽身在宁静之地,但心里却是喧嚣如潮。因为对他来说,钓鱼只是一个手段,“钓翁之意不在鱼,而在出将入相也”。他的“直钩钓鱼法”不是因为无知,而是一种蓄意的。
后来有个成语叫“终南捷径”,出自《新唐书》,说的是唐玄宗的时候,有个叫卢藏用的读书人,早年想做官又找不到关系,于是就装模作样地去终南山隐居。隐就隐吧,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于是又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如何如何,以此引起世人的关注。
后来还真达到了出仕的目的,被朝廷当作大贤而招募。这和姜尚钓鱼可谓是异曲同工,但二者的胸襟却有着天渊之别。
姜尚是为了给万民请命,还乱世以太平。换句话说,他是想以自己旷世之才,重新修正这个世界的秩序,让动乱消失喧嚣退去,天下重归于宁静和太平。这和那些一心沽名钓誉的碌碌之辈有着本质的不同。
其实宁静和喧嚣是一个整体,你无法把他们截然分开。它们看似矛盾对立的两面,实质上又是相辅相成的一体,用哲学上的话讲,叫“对立的统一”。
没有宁静就无所谓喧嚣,同样,没有喧嚣也就谈不上什么宁静。就像天和地,白与黑一样。又像阳光下的一棵树,光和影都属于它,它也就同时拥有了喧嚣与宁静:它向阳的一面,生机蓬勃热闹非凡;而背光的一侧则庄严肃穆一片寂静。
对于世界上的任何生命来说也是如此。宁静和喧嚣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样式,更是一种心灵状态。如果你心无杂念,即使身居闹市,内里也自然波澜不惊;假如你贪欲无边,即便身居山野,心底也照样会翻江倒海。
如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在名利场中拼搏滚爬的人太多了,他们被诱惑的围城牢牢地束缚住了,从没想过要冲出围城,让心灵来一次畅快的旅行。
人们总喜欢说看破红尘,可真正看破的能有几人?也许有人真的看破了,但他已经不能放手。山重水复,他们找不到出口;眼前无路,回头已经太迟。
于是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在物欲的大海之外,还有另一片神奇而美丽的桃花源。那里没有闪烁的虹霓,没有世俗的喧嚣,却有着永远宁静的锦山绣水清风明月。那是所有疲惫的灵魂可以栖息的精神田园。
也许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生活,给我们梦想,也给我们缺憾。
我们渴望宁静,并不意味着都要去“弄舟江湖之上,逐鹿山野之间”。古人云:“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可见真正的大隐之士并不是要逃离人间的烟火。
当然我们都不是什么隐士,我们是工人、农民、教师、公司职员……是这个星球上普普通通而又实实在在的一员。
我们都活在世俗之上,在滚滚的红尘之中,但我们不要忘了在生存之外,还有健康而高尚的生活。
我们要在忙碌与紧张中学会放松,给心灵寻到一处可以休憩的后花园,给内心留下一块宁静的角落。在纷扰之中保持一份独立,在喧嚣中拥有一份宁静。这是处世的哲学,也是人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