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赋

13岁你我相识,27岁我才终于得以从这相思之苦中解脱,我该满足这一生,有大半的年华与你相关。

(一)

飞卿。我又梦见了——

长安城的桃花开了、艳了、落了、散了。你也终是走了。

在那个暮烟微茫的下午,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在你的身旁,踏着满地零落的桃花,一字一句地吟咏:“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却不想,许多年前这一语,竟已然成谶。

回首浩渺的烟波江上,再也寻不到那天真烂漫的鱼幼薇。青灯映照,咸宜观内,来了一个女道士。

玄机。鱼玄机。

我时常会忘了,这是在叫我。

耳边回荡的,始终都是十三岁那年,你柔声唤我的那一声:幼薇。

而今,桃花落尽,柳花残。

一别已是经年。

(二)

长安城,平康里。

父亲死后,我和母亲在这个风流之地,靠着给青楼娼家浆洗衣物过活。看惯了满楼飘扬的红袖,见多了风流的贵公子,十三岁的我已是懵懂地觉出了这人世间的凉薄。

我以为,世间男子皆薄情。所以,当你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的眼里眉间是掩饰不去的淡漠。

你却在我面前躬下了身子,温和地轻抚我的头。你说:“幼薇,幼薇。我寻你已久。”

我抬眼望你。一袭青衫素衣,两鬓斑白一片,样貌虽有些苍老憔悴,面目却始终是和善温柔。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地觉得,眼前的男子,是那样的亲近,像极了我已故的父亲。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就是世人皆知的大诗人,温庭筠。

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你会来这烟花柳巷之地寻我。为的只是一见那传闻中五岁便能颂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的女诗童。

心中是欣喜万分的。我自小便得父亲调教,诗词歌赋,悉数涉及,只可惜我是个女儿家,无法成就功名。此刻,望着眼前才高八斗的大文豪,我身子一矮,跪倒在了你身前。

“幼薇请老师指教。”第一次,如此谦卑地跪下。

你依旧是温和儒雅:“不敢当,唤我飞卿即可。”

飞卿。是你的字。我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却始终是缄默不语。你大我三十岁有余,我害怕,这一叫便会失了礼数,冒犯了你。

“随我去江边走走吧,我要考考你的诗文。”

暮春时节,桃花铺满了水面,绿意已是遍处漫染。望着轻扬的柳絮,你说:“就以江边柳为题,赋诗一首吧。”

后来,我时常回想,若是这花枝春满的意境里,少了你,也许,我便吟不出那样的诗句。

因为,字字句句总关情。也正是因了这首诗,我看到了你眼中那一丝的欣喜和赞叹,你说,你很喜欢。

喜欢。喜欢。

不知为何,竟会红了双颊,心中却凭添忧愁,于是在你面前轻叹:“幼薇不过是个小女子,喜欢,又有何用?”

你摇头:“不然。我看那些言行有致的道德君子们,还比不上你这个小女子呢!”

心中有些轻狂之意。眼前的你,果然如同世人所言,士行尘杂,不修边幅,桀骜不驯。所以,那时,我便以为,你定然是和这世间薄情男子不同。

(三)

可我还是错了。

原来,即便是你,也放不下那道德的无形枷锁。

一晃,你我相识,已有两年。

那一天,我轻扬起头,迟疑着喊你,飞卿。

若是没记错,这是第一次,唤你飞卿。我的心里,开始有所希翼,我不想,这一辈子,你只是我的老师。

你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转瞬即逝。你笑了,温煦动人,伸出手轻柔我的头发,似有万般宠爱。

我还是问了:“飞卿。我在你的心中,难道,只是学生?”

你眼光闪烁,似有回避:“幼薇,你我之间,是朋友,是知己。”

我如何能相信?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是你带着我一同走过的那么多美好记忆。

在那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你带着我去宁谧的山野乡村,牵着我淌过清澈冰凉的溪水,折下一支鲜艳的花朵插在我的发间。

你会为我鼓琴吹笛,和我吟诗作对,你说,要是日日都能有此闲情雅兴,该有多么好。

你带我去参加各种文人墨客的聚会,眼中的欣喜和骄傲如此清晰可见,你总是略带得意地大声介绍:“幼薇,能诗善韵,是我的学生。”

你看我的眼光中,总是有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柔情。你替我挡下了宾客们递过来的酒杯,因而时常醉倒席间。若是有人对我做出无礼之举,你也总是会恼怒而不留情面地将他逐出。

这些,都是你的保护,你的疼惜。我如何能够不明白。

也许,我的心意,你也早就明了。所以,你在一次喝醉之后,握着我的手,说:“幼薇,如果,你我不是相差三十二岁,该有多好。”

我的心中震颤,这些,我都不在乎。

只要你,喜欢我。

可是,你却还是松开了我的手,你说:“幼薇,希望你能许个好人家,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明明,你的心里,不是这样想。

否则,为何,你的眼角会有泪痕。

(四)

那一日,阳光和煦。你我一同游览城南的崇贞观,也是在这里,我遇上了李亿。

我在观壁上了题诗:“云峰满月放春睛,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这诗文,恰巧被在此游览的李亿见到。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你就带了我去见他。

你指着眼前锦衣华服、斯文尊贵的男子,说:“幼薇,这是李亿。乃名门之后、新科状元,现任左补阙官职。李公子昨日见了你题的诗文,很是倾慕赞赏。虽然,李公子家中已有一妻,但是,你们郎才女貌……”

“飞卿!”我打断了你,丝毫不理会一旁的李亿,“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荣华富贵。”

李亿也许不明我的心意,所以他听了,竟是笑了。他说:“鱼姑娘自然不是贪慕虚荣之人。所以大可不必介绍我的官职和背景。在下也是喜欢诗文的人,相信定能和姑娘成为知己。”

我望着意气风发的李亿,忽然觉得站在他身旁躬着身子的你,是这样的老态龙钟,憔悴苍老。鼻尖一酸,眼眶湿红一片。

“我已经差人去了你家,将你母亲接来。你们现在所住的地方太过破旧混乱,大才女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屈就一辈子啊!”

李亿始终是自信满满。是啊。他年轻,有为,俊朗,家境殷实。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让我们母女搬离这我一直都想离开的地方。而这点,你却没有办法做到。

有多少女子希望得到他的青睐,嫁入名门。可我不是。

望着你,我任性地开了口:“飞卿,难道,你就宁愿我成为别人的小妾,也不愿……”

“幼薇!”你急急地打断了我,双唇微微颤抖,“是的。我不愿。”

仿若坠入冰窖,心若寒冰。你牵过我的手,轻抚过我的头。你为我吟诗,为我斟酒,为我弹奏。你如此保护我,疼惜我,你说过,希望我幸福。

可,你却不愿。

我冷冷笑开:“李公子,我们择日成亲吧。”

我看到你眼中渐渐黯淡下去,脸上却漾起了一丝苦笑。

心疼,心碎,心死。

飞卿。你可懂?

(五)

十六岁。

我成了李亿的妾。他为我在城郊建了一座林亭别墅,花团锦簇,环境清幽。偌大的庭院,只有我和母亲在这里住,连李亿都极少来,分外空旷寂寥。

我却始终是忘不了,平康里那破落的街。你还会不会顺着熟悉的路,一次又一次地叩响我的家门,轻声地唤一句:幼薇。

我不在,你一个人走过我家门的时候,该有多么孤独。

秋风起,天气转凉。不过又是一个寂寥的夜,我倚了庭院的雕花木栏,手中的酒早已凉透。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好诗!好诗!”不知何时,李亿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他拊掌轻叹,眉间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幼薇,他走了。今日,他来找过我,托我与你道声别。”

原来,就连他都看出了我对你的深情。却只有你,假装不知。

“他去哪儿了?”心中百感交集,一开口,却还是你。

李亿的双眉微微一蹙:“我不知。幼薇,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娶你?其实,那日,是他让我去崇贞观见你,看到你题的诗,然后介绍你与我相识。他说,只有我的身份和才识,才配得上你的才情。也是他,让我将你母亲接出来,让你们过更好的生活。”

双手微微颤抖,酒溅洒在指尖:“所以,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李亿从我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我痴怔,望着眼前忧愁的男子,不知所措。

我宁愿,他不爱我。

李亿轻轻拥我在怀里:“幼薇,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我才会建了林亭别墅,让你们母女居住于此。我不想,也不愿,强求于你。”

我伏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他所做的这一切,于我而言,已是最大的恩慈和宽容。

(六)

飞卿,你又怎会知道,你的这一片好心,换得的,却是我的另一番苦痛生活。

李亿离开林亭别墅的第二天,就有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子领了一群人闯入庭院,她指着我的鼻尖,似有切齿的恨,道:“你这个狐狸精,为何,要勾引我相公!竟然还偷偷藏在这里!若不是我昨晚差人跟来,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原来,她就是李亿的原配妻子,裴氏。

望着眼前愤怒到歇斯底里的女人,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曾经,她也是年轻貌美的吧?那时,李亿也许也会将她拥在怀里,说尽柔情蜜意的话。

可是,男人,都是薄情寡性。他甚至连纳妾,都不愿告诉她。

我只是冷冷地站着,看着她疯了似的打砸李亿送我的这一切。也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她,她拿来了鞭子,将我按倒在地,狠命抽打。

鞭子一记记落下,我紧紧地蜷在地上,身上的血痕一道道绽放,却始终没有落一滴泪。

飞卿。飞卿。你在哪里?如果你在,你一定会保护着我,不会让我被人欺负。可是,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一走了之?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擦了药。母亲在一旁,哭成了泪人。李亿红着眼眶,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流着泪,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请你,休了我吧!不必为了我,影响你和她的感情。还是……让我离开这里吧!”我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我的母亲。”

李亿最终还是流着泪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写了一纸休书,彻底了断这短暂得只有两三个月的姻缘。他知道,我定是想要去寻你。可是,天下之大,我又该往哪儿去?所以,他好心地出资修葺了位于曲江的咸宜观,容我在那清净之地,等你,寻你。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了那个天真烂漫的鱼幼薇。

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我是咸宜观内的女道士,鱼玄机。

只是,飞卿。

不管是鱼幼薇,抑或是鱼玄机。

我心中始终爱着的,只有一个你。

(七)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飞卿。我寻你,已有三年,却始终是音信杳然。

也许,你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一日,我回到了平康里,又一次来到熟悉的江边。却不小心听到了有人在谈论我。

他们说:“才女鱼幼薇和李亿郎才女貌,恩爱异常,却因为李亿惧怕妻子裴氏,最终写了休书,将她扫地出门。不过李亿深爱鱼幼薇,便偷偷将她送到了道观里,二人依旧在偷偷往来。不过,近日,他终于将她抛弃,携了一家妻小去扬州赴任去了。”

有人附和说:“鱼幼薇,真是可怜。”

我在一旁听着,轻笑不语。他人不明就里,都冤枉了李亿。倘若只是他人的谣传,听过也便罢了。可不巧的是,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们说:“为此,介绍他们相识的温庭筠,前去找过李亿。他还动了手打了那个负心汉!”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

我疯了似的扯住那些人,情绪激动地问:“你们说,温庭筠?他在哪里?”

他们却一个个都只是摇头不知。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飞卿。你竟然为我动手打李亿。原来,你还是那样的在乎我。可为何,你不来,找我?

我回了道观。在道观外贴了一则红纸告示:

鱼玄机诗文候教。

从此,道观的大门常开。只是,无数的文人雅士都来了,无数的风流公子都来了,你却始终是不来。

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所以,我决定让你愧疚,让你心疼。

我写了无数首诗。诗文上写的,都是我对李亿的哀思。我要让世人知道,我鱼幼薇始终痴情李亿,他却抛弃了我。我只是想要让自己显得可怜,甚至是可悲。只有这样,你才会后悔当初将我推入李亿的怀抱,你才会来找我。

“醉别千扈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书信茫茫何处向,持竿尽日碧江空。”

红笺小字,无泪有伤。

(八)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的诗文字字泣血,声声绝望,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了,我因为被李亿抛弃而痛苦心死。他们说我大张艳帜,他们说我这道观不过是个风流之地,他们说我纵情极欲,放荡冶艳。

自此,鱼玄机的艳名越传越广。

你终于还是来了。

老了,瘦了。

你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神情颓然而落寞,眼里是深深的心疼。你说:“幼薇,是你吗?”

我望着你,泪如雨下,颤抖着喃喃道:“飞卿。是我!”

你走到桌子旁,拾起桌上的一沓诗笺,这些,都是我为引你来而写的寄情李亿的诗。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你一句句读着,念到“江陵愁望寄子安”时,终于哽咽,神情悲恸怜惜。“幼薇,我没有想到,李亿会这样薄情。只是,你又是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原来,你真的以为,我写的那些诗句,都是我对李亿的真情。你也信了,我因为他的辜负而看破了红尘,变成了放荡的女子。

我想解释,我想要告诉你,其实,我从来不曾痴情李亿,我的心里,至始至终都只喜欢你。而那些前来找我的文人雅士也都只是和我一同品茗谈诗,这里并不像世人所言的是个风流之地。

可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小丫鬟绿翘在外面喊:“左名扬左公子在门外求见,可否引他进来?”

我正欲说不见。却看到了你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紧张焦灼地推开我,说:“怎么办?他认得我!要是让他看到我在这里!那传出去,还得了!怎么办?幼薇,快找个地方让我躲一躲!”

躲?这一个字,如针般扎痛了我的心。

原来,现在的我,竟会让你觉得如此不堪。眼前的你,真的是那个曾经在满堂宾客前骄傲地介绍我的温庭筠吗?而现在,你连和我在一起都觉得耻辱吗?

心中一片冰凉,我说:“让左公子进来吧。”

我看着你慌不择路,躲进了我的衣柜里。

如此的狼狈不堪!要是让人看到大诗人温庭筠如同鼠窜般躲入鱼幼薇房内的衣柜,这该是多么的可笑!

(九)

左名扬进门,显得非常开心。

我对他笑,媚眼如花,风情万种。我的双手环上了他的颈项,他受宠若惊般地紧紧搂住了我。

“没想到,能够得到姑娘的倾心……”他笑得得意。

“左公子,你爱我吗?”我望着他的眼睛,尽显妖娆。

“爱,爱!”他答得迫不及待。

“那么,你愿意娶我吗?”

他痴怔着,不知如何作答。

我恍惚着,大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你们男人,不过是些虚伪的道德君子!为何,你们总是口口声声称爱我,却又不愿意娶我?”

左名扬的笑容僵在脸上,恼怒地推开了我,摔门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悄然落下泪来。

飞卿,你可知,这些话,是说给你听的。

你从衣柜里出来,神情尴尬。你颤抖着低低叫了一声:“幼薇。”

我不答。指着门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要么……娶我,要么……离开!”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滞了。我多么希望,你能紧紧地将我抱住,说你爱我,说你愿意。可是,你没有。

你说:“幼薇,不要赌气。”你握紧了手中的诗笺,深深叹了口气。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离开,是你最后的选择。

凭谁说相忘,谁又先忘?

我没有挽留,眼泪湿了脸颊,却无力留住你离去的脚步。

许多年前,你不愿。只是因为你我之间悬殊的年龄差距,你不愿越过师生的道德底线。

而现在,你不愿。是因为,你觉得,我已经配不上你。我的艳名又如何能与你这大名相联系在一起。

飞卿。你终是不够爱我。

或者,你至始至终都不曾真的爱过。

(十)

我是彻底地沦陷了。

既然,连你都嫌弃我肮脏,我又何须怜惜这个早已死去的身体。我开始留宿各种各样的男子。看着他们为我痴狂,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一层层剥去虚伪的道德面具,我觉得可笑可悲。那些名声远播的道德君子,脱去了锦衣华服,在我的床榻上丑态毕露,令人作呕。

我倦了。累了。

春来秋去,一年复一年。

飞卿。我却始终,忘不了你。

那一日,有几个文人来观内见我,他们与我饮酒谈笑,有人说:“温庭筠因为出语冒犯皇上,被贬到随州,后来几经辗转,流落襄阳等地。仕途坎坷,生活也是穷迫不堪。前些时日,因为夜间在街头向人讨要酒水,被巡夜的士兵打落了牙齿,狼狈不堪!”

他们调笑着戏谑你的种种劣迹。我听着,心中酸涩难过,发疯似的让他们滚。我不许,他们在这里,出言诋毁你。

其中的一个少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我赔礼。他说:“我和你一样,始终敬重温先生。所以,我相信,他肯定只是暂时穷苦,以后一定会好的。”

因此,我留下了他。他叫陈韪,是个乐师。

我写诗赠他,听他鼓琴奏乐,仿佛,又回到了你我初识的那个暮春时节。

我和陈韪一起,重游了那个你曾带我去过的宁谧的乡野村庄。那里的花儿开得更艳了,我采了一朵,放在鼻下轻嗅。香气依旧。

陈韪抱我在怀里,他说:“我爱你。”

我笑。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说爱我的男子。可是,这些男子里,却始终没有一个你。

飞卿,如果,你还在。我一定,不会再傻傻地求你,让你娶我。

我不愿,为人妻,为人妾。我要的,只是这样一段纯净简单、馥郁芬芳的爱情。

可是,连这些,我都得不到了。

陈韪背叛了我。他就在那个与我日日耳鬓厮磨的房间,与我的丫鬟绿翘偷情。

也罢!也罢!我淡漠地冷笑:“你们自己说,该怎么办?”

我看到陈韪跪在我的脚下,抱着我的腿。

他浑身战栗,说:“我,再也不敢了!”

(十一)

多么可笑啊!

我看着绿翘瞬间煞白的脸,她爱的,竟是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男子。我冷冷地踢开他:“你们若是真心相爱,我便成全了你们。”

陈韪却狠命地摇头:“我只爱你。”

“那好,证明给我看,你杀了她啊!”我目光冷冽地看着绿翘,也许,前一刻,他正对她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我只是想要让绿翘知道,他根本就不爱她。却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他当着我的面,死死掐住了绿翘的脖子,绿翘双手死命挣扎挥舞,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目光中,满是恨意。

他居然真的会对她动手。

“够了!”我觉得眼前的男子,愈发的让人厌恶,“你滚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他松开了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绿翘,这下,你看清这个男人的面目了吧?我说了,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要,随便托付了真心。”

绿翘却始终是一动不动,没有声息。我打了个冷战,缓步走近她,指尖探不到她的鼻息,她死了。

原来,陈韪竟是真的下了狠手。

我将绿翘的尸首埋在了院子里的紫藤树下,我不想去官府告发陈韪。也许,我若不说让他杀了绿翘,他也不会动手。

只是,咸宜观内,似又多了一丝凄清。陈韪走了,绿翘死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李亿。

他来找我,含了泪,说:“幼薇,我来接你走。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温先生,却不知,你其实对我这样痴心一片。”

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厚厚的一沓诗笺。

“若不是温先生拿这些诗笺来给我看,我一定是不信!”

“他?找过你?”我浑身颤抖。原来,你以为,我让你娶我,只是一时的赌气的话。那日在咸宜观选择离开,不是不愿,而是成全。“他在哪儿?我要和他解释!这些诗笺,其实是……”

“幼薇,他……他已经死了!”李亿红了眼眶,“两年前,他来找我,那时,他已是病重。一路上颠簸辛苦,把诗笺给我时,已是只剩了一口气。”

飞卿,你死了?

我不信,不信!

(十二)

我哭了。飞卿。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一字一句,细细读来,该有多么的凄凉。

你可知道,在你死后两年,我便会追随了你的脚步而去。

大量的官兵将咸宜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在紫藤花下挖出了绿翘的尸体。我看到在府尹大人的身后,站着的陈韪,他颤抖着双手,指着我说:“是她,我亲眼看到,她掐死了绿翘!”

嗬!如此小人,生怕我会告到官府,便先我一步去了官府,将一切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辩驳,任由他们将我押入死牢。对这一切,我供认不讳。

没有想到的是,在大牢里,府尹大人竟然会亲自来探我。他笑得淫邪,说:“鱼玄机,你若是愿意跟了我,我便让人替下你的死罪。”

我这时,才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裴澄。他曾经多次来我咸宜观求见,我却厌恶他,屡次拒绝。

“裴大人,请赐我一死。”我没有犹疑,冷眼对他,看着他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

我笑着,落了泪。

飞卿。你等我。

行刑的那天,我在法场见到了母亲。

李亿带着她来看我。我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的男子,到最后,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竟然只有他。

母亲痛哭着抱住我,老泪纵横:“幼薇,你为何要如此执拗?也许,我错了,当初温庭筠来求我,让我同意你们二人相爱的时候,我千不该万不该将他骂了出去。这样,你也许就不会经历这许多的挫折痛苦……娘知道,直到现在,你都忘不了他啊……”

竟是这样。

原来,你并非放不下道德的枷锁,而是不想用自己这一把的年岁来耽误我大好的年华。

(十三)

长安城,没有了鱼幼薇。

咸宜观,不见了鱼玄机。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十三岁,你我相识。二十六岁,我才终于得以从这相思之苦中解脱。我该满足,这一生,有大半的年华与你相关。

平康里的桃花又开了,仿佛回到那个温柔缱绻的暮春时节。

刀起刀落的瞬间,恍惚中,又一次与你温柔的目光交叠。

飞卿,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疯狂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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