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家人或朋友的关系出现裂痕时，日本禅宗僧侣南直哉说：“即使努力改变自己也难逃痛苦。问题的关键在于需要认清人际关系的症结不在自身，而在与他人之间的’间隙’。”本文节选自南直哉新书《“积极生活”感到厌倦时阅读的书》。

破碎的关系不会因爱或努力而有所改变

当我们在人际关系中遇到问题时，常常会以为“是自己努力不够导致关系疏离”或“用爱和诚意感动对方一定会有所改变”。有时我们向他人倾诉人际关系的困扰，也常常会被劝解“想要他人改变态度就得先改变自己。”然而，出现裂痕的关系不是靠所谓“爱”或“努力”就能挽回的；以为对方会因自己的付出而改变，只会给自己带来新的痛苦。

这即使在家人之间也一样。我在日本福井县永平寺当了近20年僧侣后，成了青森县道场恐山的代理住持，如今十多年已过去。这段期间遇到了太多因生活感到无法活下去和痛苦的人。在听每个人的故事时，我意识到佛教的思维方式是解决各种问题的线索，是可以活下去的一种技术。它完全能理解包容因执着和妄想所生的烦恼痛苦，作为一种找寻出路的工具，佛教可以灵活运用。这里就从我所撰写的新书《“积极生活”感到厌倦时阅读的书》里，给大家介绍几个消除人际烦恼的办法。

50多岁独自照顾老父母的痛苦

首先说说家庭问题。这里讲一个坚信自己“只要能够一直坚持努力”的50多岁男人的故事。他一边在政府部门当差，一边独自照顾近90岁的老父亲。他的父亲患有视力障碍和轻微痴呆症，而且拒绝一切包括日租在内的看护服务，只接受儿子的护理。母亲已经去世了，独生子女的他一直孤军奋战。体重减轻了，脸色明显恶化，他暗自担忧哪一天会突然在办公室倒下不起。当地市级福利部门人员也劝他，“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死在你父亲的前面啊！”

然而，他一直坚持照顾父亲，是因为要报恩于给予爱而令自己长大的父母；生怕辜负父母的期望而让自己后悔。所以当被人指责“照顾父母理所当然”时，别无选择而只能服从。几近崩溃的边缘，他打来电话向我征求意见；或许是想着自己会病倒，或者想着“只要父亲不在了”。当然，想着人不在了，这种想法是绝对不行的；可是护理看护方面，人被逼到了如此地步。在这种被压得变形的关系中，还在想着“只要一直忍耐”和“只要尽力”，自然会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越是认真和拼命的人，越执着

于是我告诉他，每天开始送你父亲去日间托管服务中心吧。哪怕每天只有几个小时，首要任务是给自己留出时间以便能从父亲那里抽离出来。他反驳说，“很难劝说我父亲，这会让他伤心。”可是当我说，“如果你死了，你父亲会更难过！”，他这才有点理解接受。

其实越是认真努力的人，就越倾向于执念：“只要努力工作，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只要改变自己，事情就会好转。”事实往往是无论我们多么努力，人际关系也不会得到回报；所以尽早认清这点为佳。特别是家庭问题，一旦用同情或爱来绑架，人就会进入死胡同。这其中的趋势，家庭看护护理问题最为突出；护理方面最容易波及到家里身体最虚弱的人。最近日本问题频发的年轻护工就是典型的例子。

想通过自身寻找解决办法是找不到的

首先，试图以努力或爱修复破碎关系的人，最好退后一步想问题。无论家人、恋人伴侣还是朋友，也无论年龄、性别、职业或“情感”如何，我们需要冷静地看待对方。不经过这种训练，人是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

然后，再看能否用自己的力量处理这种关系；有否可改变的余地或是否需要断绝关系。这都需要冷静地思考。这时最重要的视角，是要知道从家庭到国家，任何人际关系的基础都是“政治”。换句话说，我们必须看透关系背后的基础是利益和力量的作用力。不能正确看清此点，就无法正确掌控局面。

也许有人会反驳：“不对。家庭要通过爱的纽带联系在一起。”可是，真实情况是即使在家里也仍然是利益和权力所决定的政治操控一切，这点无法改变。当我们处理人际关系时，常常只考虑自己的想法，和记忆作斗争。如果这些记忆能帮我们准确把握这段关系，记忆就能成为思考的好素材。但是，如果一味执着自己的立场和情感，对自己的不顺心自怨自艾，则毫无意义。

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忽略与他人的关系而寻找解决方案是徒劳的；就算找到方法也是有失偏颇。为了正确把握情况，我们需要停止与记忆斗争，与情绪保持距离地思考问题。

烦恼只会在人际关系中产生

来咨询我的往往只有两种类型的人。要么“深陷当前关系的泥沼里苦苦挣扎的人”；要么“眼前迷茫苦苦寻求想去方向的人”。两者的共同点是忽略“自我”。“我的孩子被关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独断专行，已经受够了。”“和妈妈住在一起，老胡乱干涉我，受不了。”“想离婚是因为感觉不到爱；可丈夫不同意，很痛苦。”当然，他们都在讲着“我的问题”， 然而无论问题多么严重，大部分其实都是“围绕自身人际关系”的问题。亲子之间、配偶之间、职场人事之间的关系，遇到了什么问题，带来怎样的痛苦。

有一次，一个40多岁的单身男人来咨询。说同居的母亲对自己个人的事说东说西，语气颐指气使，感到很难与之一起居住，可是又苦于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本人工作体面，收入稳定；我这个第三者一听就很容易得出只要和母亲保持适当距离，事情就能得以解决的答案。

“自己完全束手无策的大问题”实际上很简单

我的建议很简单。“如果真有这么难，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家呢？从父母家独立出来租套公寓。”听完我的话，他惊讶的眼神反驳：“我要是说这话，我妈妈会马上冲到我房间来！”其实即便如此，一段时间后可以让母亲自行返回；只要不允许母亲留宿，便可以保留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可是他仍然无法接受我的建议，不停地“但是……”他尽情地抱怨着“痛苦”；但事实上，我的理解是他完全不想离开母亲。当然对他而言，母亲的唠叨的确令人反感；但母亲照顾着自己的饮食起居，只要忍耐住她的胡乱干涉，日子过得还是很轻松惬意的。问题的症结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生活便捷”和“父母过度干涉”之间做出选择而已。

然而，到了当事人头上就变成了“大问题，搞得自己不堪重负。据我猜测，他可能还有职场以及人际处理上的烦恼，只是把这些郁闷抑郁投射到了母亲的唠叨上。

应把情绪和实际状况理清，分开考虑

在思考处理人际关系问题时，最重要的，是要将“痛苦”、“憎恨”和“厌恶”的情绪与“正在发生的事情”视为两码事来考量。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思考便无法展开。事实上，有太多人混淆了两者而不断地重复在循环模式里打转。由于没能确切地把握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行动，人生才总是不如意。

有人会说，“眼下发生的事令人痛苦，所以为之烦恼；怎么能将两者分开来考虑呢？”其实，“当前的实际状况”和“希望发生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区分情绪和实际状况的原因。简言之，就是要冷静下来“思考”。例如，“厌恶上司不想上班”；需要搞清楚是因为彼此性格“不合”、不欣赏彼此的为人，还是工作上的“不顺畅”。若是前者，除了工作需要则尽可能减少接触时间；适当学习点恭维对方的技术，情况应该可以大大改善。若是后者，则需要将对方作为工作的“条件”集中精力地面对难关；这种情况我认为将最终的功劳归给对方，情况会很容易好转。当然，关系恶化到了权力的较量，情况又不同了；因为处理方法往往无法单靠个人手段完成。如果问题只停留在“喜欢厌恶的层面”，还是可以自行解决的。

人际的问题不在于个人，而在于人与人之间的“间隙”。

日语“放弃”的单词「あきらめる」，其汉字写成「諦」。这是觉悟的意思，不是字面上放弃的意思，而是“看得真切”和“透彻领悟”的意思，这代表着佛陀的智慧。人要想看得透彻、真切，就必须将痛苦烦恼的情绪抽离才能正确地判断事物。而且必须要明白问题本身不在自己，而在于人与人之间的“间隙”。那些所谓的“我的问题”，其实是与他人一起编织的“纺织品”。作为证据，倘若我们独自一人存活在这个世上就不会有烦恼。正因为有了别人，有了自己，于是就有了故事，人就有了喜怒哀乐；人会执念于此而持续在这个泥沼里循环往复。可是，这些发生的故事只是我们自己的“记忆”罢了。

在我们沉溺于自己编的故事里痛苦不堪之前，需要认清事实，即重新整合与他人的关系才是解决问题的王道。所谓的“关系整合”，需要仔细洞察关系背后权力消长和利害关系，并改变这种平衡。解决办法之一可以“稍微让对方一点点”（当然勉强放弃反而适得其反，因为平衡将会“崩塌”；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拉进第三方（前提是必须事先充分分析理解问题）。学会有效地吸收这些创新所带来的变化，并尝试用它来解决问题。

但是是否能看清问题的核心，是能否从问题里跳脱出来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