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寄哀思|郭继君:严父

文/郭继君

晚上10点多钟,我歪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里突然被妻子叫醒。她关心地问:“做啥梦了?这咋哭出声来了!”我迷迷糊糊睁开泪眼,翻身坐起来,发现我的枕巾已湿了一大片。我拭一下眼角的泪珠,对妻子说:“刚刚梦见爸了。我正牵着他的手快乐地在麦田边玩耍,一转身爸就不见了,我嚎啕大哭,无助地四下里寻找他。”

我披衣下床,翻看一下日历,4月2日。清明节快到了,该是给父亲祭祀的时候了,而由于疫情只能网上追思。我睡意全无,坐在书桌前,小时候和父亲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在我的脑海中涌了出来。

我的家乡是东北的一个小山村,那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村子前面不远处是一条常年有水的小溪,是村子中孩子们夏天洗澡捕鱼的好去处。炎热的夏日,孩子们经常会赤条条地跳入水中,没有像样的渔网,就用家里的筛子、纱窗、柳条筐等当做渔具,一会儿工夫,就能捕到一小盆鱼,晚餐就可以和家人们美美地共同享用了。

整个夏天,孩子们都会被晒得黑不溜秋的,但也乐此不疲。冬天,小溪的河水慢慢结冰,当冰层冻得够厚时,小孩子们就开始忙着做“爬溜儿”。那时穷,只能找几块方木条,用铁钉简单地钉成如小梯子的形状,再把粗一点儿的铁丝固定在竖着的木条下面,这样一个简易的“爬溜儿”就做好了。我们便会拿着各自的“爬溜儿”,来到冰面上,没白天没黑夜地滑着。有时棉袄棉裤都被汗水浸透了,甚至磨破了,也无暇顾及,满山谷回荡的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嬉闹声、喝彩声。玩疯的时候,常常晚饭也顾不得吃,踏着星光回家,避免不了要受到父母的一顿责骂,但与玩耍的快乐相比,父母的那点呵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小溪向南走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就来到了南山。那是一片面积很大的松树林,属于向阳林场的一部分。夏天,南山简直是我们这些淘孩子的天堂。各种野花遍地都是,五彩缤纷、争奇斗艳,微风拂面,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的香气。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孩子们摘下几朵漂亮的野花插在头上,或把花瓣贴在脸上,你追我赶,互相欣赏各自的美丽。

正当我们玩得高兴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蝈蝈那悦耳动听的声音。“唧唧、唧唧……”,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正由远及近。我们立刻兴奋起来,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屏声息气地寻找。一只油绿油绿的大蝈蝈正趴在草稍上,振翅鸣叫。它的身体不过指头大小,浑身绿油油的,绿得甚至有点透明,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枣红色的眼睛机灵地转动着,一闪一闪的,似乎正在呼朋引伴。我悄无声息地猫腰过去、小心翼翼地捉住蝈蝈后,先把它放在预先准备好的口袋里,等回到家时就会马上把它装进蝈蝈笼子中,再摘几片倭瓜花喂养它。

那时,我的蝈蝈笼子是父亲用麦秆编的,小巧精致,常常引来小伙伴们的围观与赞赏,令我无比自豪。玩累了、腻了,我们就会采山里的野果子吃,有时偷偷地到玉米地里掰几穗青玉米,到黄豆地里摘一堆青黄豆,再捡来些干树枝,找一小块空地,生一堆火,就开始烤玉米和烧黄豆了。一番烟熏火燎、忙忙碌碌之后,就徒手从火堆中捡着吃。常常弄得满手、满嘴黑乎乎的。大家抢着、吃着、笑着、闹着,仿佛天空中的流云、枝头上的小鸟、身边的野花、潺潺的流水都在看着我们笑呢!吃完了,就会把火弄灭,用脚踩、用树枝拍,有时干脆尿上几泡尿,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家了。

这种快乐的童年生活,我,止步于父亲的一顿毒打。

那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夏天。那时我九岁,早已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尽管家里贫穷,母亲还是用做衣服剩下来的边角废料,给我缝了个黄书包,再用口饥肚攒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换了两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本儿小算草本、一本小田字格。爸爸亲自领着我去望山小学报了名。这个小学离我们的村子并不远,上下课的敲钟声村子中的人们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得到。离开班级前,父亲对老师说:“我家孩子要是不好好学习、贪玩,就替我严厉地批评教育。只要不缺胳膊断腿,我做家长的就没啥意见”。父亲走后,我虽然对这种枯燥的学习生活非常不情愿,但还是留了下来。

刚入学的那段日子,由于惧怕老师、家长的批评,我还能够规规矩矩地学习。后来时间长了,就慢慢地放松下来,觉得学习那些阿拉伯数字和汉语拼音等实在无聊。人在课堂上,头脑中却满是南山的野花野果、小鸟、小溪。终于,机会来了。教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家里临时有事,要请几天假,代课老师对我们自然是不会那么严厉,只要有别的同学替自己向老师捎假,即使几天不上学,老师也不会特意去过问。况且那时,农村活儿忙,学生耽误几天,帮父母干农活也是常有的事,这为我们几个小伙伴逃学,去南山上玩耍提供了机会。于是我们暗地商议,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逃学计划达成了。

早晨,我们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大模大样地背着书包,离开家门去上学,等走一小段路后,趁别人不注意,又悄悄地踅回来,偷偷地把书包藏到我家房后柴禾栏子的夹缝中,确定绝对不会被父母发现后,便猫着腰,从小路向南山奔去。

我们四五个小伙伴在美如仙境的南山中,尽情地享受大自然带来的快乐。跑啊、跳啊、唱啊、闹啊、捕鸟啊、藏猫啊、烧玉米啊……仿佛这个天堂般的南山成了我们的私人领地。什么山石土田,什么日月水火,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天那么蓝、水那么清、花儿那么香、草那么绿,享微风拂面,看白云悠悠。渴了,喝点山泉水;饿了,吃点儿烧黄豆;累了,卧在绵草中。

快乐的时光,过得总是那么匆匆,玩耍间,隐隐约约地听到放学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我们便飞跑地下山,向回家的方向奔去。临近院子时,又偷偷地从柴禾栏子的夹缝中取出书包,大摇大摆地走进家门。父母农活忙,常常是没有精力过问我们的学习情况。于是第二天、第三天依旧逃学,去南山尽情地享受属于我们的美好生活。

好景不长,当第四天放学时,我正两手空空地从南山中跑回来,打算偷偷地去取书包时,一个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小瘪犊子,我和你妈辛辛苦苦干活儿,供你念书,你竟然敢逃学去南山玩儿,要不是东院你二叔今天早晨告诉我,你是不是要一直逃学啊?”不等我分辩只言片语,我父亲已迅速脱下右脚的胶鞋,抡圆了鞋底向我的屁股抽打下来。边打边不停地骂着:“我让你逃学,我让你逃学。”

我被这冷不丁地暴打吓蒙了,只顾害怕又疼痛地哭着叫着:“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哭闹声惊动了东院儿的我二叔,他翻过栅栏,冲过来拉住我父亲的手,夺下胶鞋,担心地说:“小孩子有错误,打两下得了,别打坏了。”

“这孩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父亲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

我二叔走到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我面前,假模假样地说:“知道错了吧,看把你爸气的,还不赶紧向你爸认错?”又转身对我父亲说:“二哥,走,去我家歇歇,咱俩喝点酒,消消气儿。”边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我:“快进屋吧,以后不准再逃学了,听见没有!”

“竟装老好人,哼!”我心里想。

晚一点儿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泪眼模糊的我,再摸摸我红肿的小屁股,心疼地说:“疼不疼啊?你爸这老倔头子,下手真狠,咋把你打成这样!”过一会儿又问我:“究竟是因为啥呀?”

我只得向母亲说出了实情。母亲听后眼泪汪汪地对我说:“好孩子,你爸打得对呀,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能有出息呢?另外咱家穷,念书不容易啊!以后可不准再逃学了。”

“嗯,嗯。”我点头答应着。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经过这次教训我再也没有逃过学,而且准时上学,按时放学,没有再迟到早退一分钟。由于表现出色,老师非常喜欢我,我的学习成绩也迅速提高上来,由最初的班级后几名,一下子成为中等生。等到小学一年级全年结束时,我的学习成绩已稳稳地名列前茅。我对学习越来越感兴趣,也越来越认真勤奋。后来一路顺利地进入初中,念完高中,考上大学。

这期间有过迷茫、有过困惑,也有过对父亲毒打我的不解,甚至怨恨。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要感谢父亲的那次毒打。他让我明白,做人要有责任担当,犯了错误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对于未成年的孩子来说,父母只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承担起教育的责任。贪玩是孩子的天性,犯错误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作为父母,如果一味地娇惯自己的孩子,在发现孩子做错事情的时候,不但不能及时严厉地批评教育,甚至纵容,久而久之,必然会让未成年的孩子养成不良的生活习惯和性格倾向,贻害孩子的终生。

父亲外表倔强,内心炽热。他做过生产队长、民兵连长,生产队分组后做过组长。对于我们的小家,他是顶梁柱;对于大家,他是村民的带头人。如今,斯人已逝,容颜依旧。在回忆父亲的点点滴滴时,不知怎的,总会时常想起小时候父亲对我的那顿毒打。每当我偷懒或懈怠的时候,想起他,就会忽而涌出一股力量,增加战胜困难的勇气了。

作者简介:

郭继君,男,1969年出生,现任教于吉林省榆树市五棵树镇中学校,在任教的课余时间,酷爱写作。文学作品主要有散文、教育随笔、新闻通讯等,散见于《吉林教育》、《长春日报》、《党员之友》、《北方公安报》、《榆树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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