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里的民乐
今年高考，我在民乐监考。六月的民乐，阳光柔软，岁月翩跹，似乎花草飞鸟都开始酝酿一场盛大的美好。
曾经母校的旁边有我的家，而今母校还在，而家却远在天涯。
我是上高中的时候到了父亲身边，当时父亲的单位就在学校门口。我和兄长跟着父亲在他单位上洗衣煮饭。父亲关心面粉和蔬菜，我关心一日三餐能否变个模样，日子单调的就跟学校的铃声一样。
到了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在小县城那个叫团结巷的地方，父亲分了一套平房，在那个小城我们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我们奔波在家和学校之间，送走了许多稠密得像树叶一样的日子。那时候没有能力眺望未来，没有足够的信念热爱生活，只有努力学习，按时按点做好简单的一日三餐，过好每一个灰头土脸的日子。那时候，成绩便是唯一的光。每次老师在课堂上表扬我的时候，我低下头就看到地面上细碎的光，那一刻，低下的是头，内心升腾的确实一种实实在在的骄傲。那时候我们都在努力盼着自己长大，似乎长大的全部意义就是远离那个叫家的地方。
高中毕业，我算是如愿以偿，尽管我的远方不算远，可是至少逃离了父母的视线。我上大学那两年，母亲也关了自己的药铺住进了团结巷的家，要强的母亲没有了自己的事业，像是没有了根基一样，诸多的不满都化为一种叫情绪的东西，反弹到我们身上就叫脾气，母亲脾气很大，琐碎的事儿都会引发一场争吵，那个家成我了我最不愿会去的地方。
到了我工作的那一年，父亲分了一套楼房，就在单位的大院里。楼房就在十字街头，窗外就是喧嚣的街道，屋子里还有不尽的争吵。日子不管过得有多不尽人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会洒在阳台的花草上。那套楼房给了父亲很多踏实，也给了父亲很多荣光，毕竟，住上楼房是父亲的梦想，至少是远离了那些烟熏火燎的日子。尽管楼房里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温暖的回忆，可是那是父亲安度晚年的地方。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滞留他乡，尽管他乡不是千里之外，可是也足可以安放自己单薄的青春。
那幢楼房，父亲住了不到十年。父亲走了之后，那个家里依旧有矛盾，依旧有争吵，后来那个盛放了太多记忆的地方成了别人的家。父亲不在的20年，我感觉那个城市与我渐行渐远。母亲跟着兄长，母亲也渐渐学会了隐忍，她身上的锋芒慢慢被岁月回收走了，倒是也过了些安稳的岁月。
后来，兄长依旧把家又安在父亲工作过的那个院落，依旧在学校门口。母亲听着学校的铃声在那儿又送走了好几个春秋。那时候每逢周末，母亲看到母校的学生放假了，便会给我打电话，似乎母校放假我就应该休息了。天气好的时候，老人们下午就坐在小区门口，其实就是学校门口，看校门里的人进进出出，那些青春的身影点亮了老人们的眼神。
有时候我去看母亲，母亲就在阴台上忙碌，母亲包饺子、做黄粉或者拌凉菜，我和母亲说着一些琐碎的话题，有时候我也帮着母亲剥葱剥蒜，看着母亲额前的白发，鬓角的老年斑，内心便涌起涩涩的酸楚。尽管母亲精明能干，可是岁月也不知不觉拿走了母亲的很多。可是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连母亲一并带走。直到母亲走了之后，我才体会到母亲的寂寞，那么多漫长的时光都是被学校的铃声切割。尤其是母亲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在疼痛里她度日如年，那些单调的铃声伴着母亲千篇一律的时光，母亲是多么不易。有时候在疼痛中听到学校的铃声，母亲便自言自语，学生又下课了。那时候我便不知道怎么接，母亲沉默，我也沉默。
我监考住的宾馆距离母亲曾经的家就百米的距离。我想，如果母亲在，她知道我去监考，她一定会很骄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围的老人，似乎我衣锦还乡了，母亲一定给我做好吃的饭菜，我也会把母亲带到我住的地方，让母亲看看宾馆里是多么舒适。母亲一辈子很少住宾馆，母亲除了家里之外，住得最多的也就是医院的病床了。
母亲一直认为我的工作是神圣的，也一直觉得我是她的光亮。如今，没有了母亲，那个家也没有了，那些坐在楼下的老人中没有了母亲的身影。每次路过那个院落，我有一种一脚踩空的虚空与惊慌。
我住在八楼，推开窗户，看到的是母校的操场，一幢幢鳞次栉比的楼房，我感觉确实很陌生。三十年前，放飞我的这个校园，没有一处建筑能跟我的记忆对接。记忆中那些破旧的平房，如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淹没在岁月的洪流中。那时候简单的课堂撑起我们简单的梦想，我们的快乐都是那样单纯。一晃就是30年，那些平房已经坍塌在岁月的风中了，而今，所有的风景都不是旧时的样子，物非人也非。
两三天的时间，我走在铺面阳光的校园里，陌生而又亲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想看看曾经我单薄而又茫然的模样。而今，我抱着试卷，恍惚看到那时候我的老师抱着一沓试卷，满手的墨迹，真有一种“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恍惚。这个开阔的气派的校园真的是我的母校？可是这些气派的楼房不认得我，满校园的花草不记得我。记忆像是流浪的小狗，找不到家的一种恓惶。是母校把我抛弃了，还是我和母校疏离了，我确实有点不可名状的难过。
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人漫步在街头，像是漫步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识我，走过超市，走过服装店，像是外乡人一样随意，渐渐的，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嗅着烤红薯、烤土豆的清香，是我熟悉的味道。我走过每个大街小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脚步跟着心，心跟着记忆，我就想单纯地走在小城里，我要和这个城市在一起，我在她的怀里，她在我的眼里。我是这个城市的孩子，最美好青春年华我和这个城市在一起，和父亲在一起，和那么多烟火的日子在一起。而今，穿过大街小巷，我的一脸的烟火气息的父亲再也不见了，我的喜欢坐在阳光下的母亲也不见了。
小城的很多地方我已经很陌生，每每看着一幢幢高楼大厦，我就禁不住问自己，这儿曾经是什么建筑？可是我真的无法还原，记忆中本就是浮光掠影。看着小城明朗的天空，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各种摊点，我知道我终将沦落成路人。
我喜欢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在小城里，黄昏有风，就把我的思绪吹到很远的地方，如果没有风，我像是一粒尘埃就在城市飘荡，那个小城有我熟悉的气息。一人漫步在城市的各个街道，看着超市、菜店，看陌生的人群，我才知道，这个小城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尽管这座城市已经不是我的城市，可是灵魂深处还是我的家，感觉我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有父母的脚印，总有一种亲切的疼痛从心底深处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内心便踏实而安宁，温柔而坚定。如今，这个城市，没有非见不可的人，没有非走不可的路，父母的离去荒芜了一座城市。可是，这座小城，有我记忆中的光影，每每想起，依然是我心中温暖明亮的地方。
（作者简介：吴晓明，女，中学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张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中华散文》《飞天》《北方作家》《甘肃日报》《丝绸之路》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一百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