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01年11月10日晚，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的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WTO）第四届部长级会议上，审议并通过了中国加入这一国际组织的决定。

随着中国政府代表、时任外经贸部部长石广生签署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议定书，这一正在快速崛起的东方大国，完成了进入该组织的全部程序。一个月后的12月11日，中国就将正式成为世界贸易组织第143个成员国。

石广生签字

消息传来后，无数国人激动万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从1986年7月10日中国正式向世贸组织的前身——关税及贸易总协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 GATT）递交复关申请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15年。用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的话说：“黑发人谈成了白发人”……

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这漫长的十余年谈判时间里，中方面对过太多困难与挑战。凭借着几代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才最终取得了这一圆满的结果。

提出“复关” 最终未果

1947年10月30日这天，《关税及贸易总协定》在瑞士日内瓦签署。当时的23个创始缔约国里，便有中国的名字。

1930年代，全世界出现了经济大萧条现象。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在布雷顿森林协定的框架下，多国为了实现更为通畅的国际贸易，签署了这一协定。

然而，在1950年3月，台湾当局通知联合国秘书长，决定退出关贸总协定。彼时的中国大陆，显然也对这一协定无甚兴趣，便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20年后的1971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中国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恢复在关贸总协定里的席位。

然而，当时的中国领导人，认为关贸总协定是一个“富国俱乐部”，便决定不参加这一组织。

但随着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开放成为了中国的重大政策。接下来的那些年里，中国不仅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成就，还与世界经济的联系日益紧密起来。

邓小平

就这样，到了1986年，中央为了进一步加快改革开放进程和发展国民经济，作出了申请恢复我国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的决定。

这年7月10日，中国驻瑞士日内瓦代表团大使钱嘉东，代表中国政府正式提出申请。第二年3月，关贸总协定成立了“中国工作组”，负责处理相关事宜。

1987年10月22日，关贸总协定中国工作组第一次会议在日内瓦举行，对工作日程进行了确定。当时，中国方面的首席谈判代表，是时任外经贸部副部长沈觉人。

谈判一开始的时候，主要围绕中国经济体制和贸易体制两大问题展开。当时中国遇到的困难，主要有两点：西方国家认为中国当时的经济体制与市场经济差距很大；中国的非关税壁垒太高。

尽管如此，关贸总协定还是完成了对中国外贸制度的评估和审议。当时的沈觉人觉得，谈判的前景是光明的。

然而，后来由于一些原因，中国的复关谈判严重受阻。“当时正在进行的双边谈判都被迫中断了，日内瓦多边贸易谈判虽然还在继续，但基本上是走过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沈觉人感到十分惋惜。

直到1991年，搁置了两年的谈判终于重启。此时，中方的首席谈判代表，变成了外经贸部副部长佟志广。

虽然谈判重启了，但局面依然十分艰难。当时的中国正在实施经济方面的治理整顿，西方世界认为这是在改革的目标上出现倒退，感到非常忧虑。因此，谈判继续后，他们要求重新审定中国的经济贸易制度。

就在复关谈判陷入僵局之时，1992年初邓小平南巡并发表讲话。很快，中国的经济气候焕然一新，确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邓小平南巡

这时的佟志广，终于有了拨云见日之感。在关贸总协定中国工作组的会议上，他大声宣布：“中国也是市场经济”，引起全场轰动。

“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明确对外宣布自己实行市场经济，这在社会主义国家中还是第一家”，佟志广这样回忆道。

1992年10月10日，是中美两国签订谅解备忘录的最后期限。这一天，两国代表团一直进行着最后的磋商。

最终，在佟志广的一再要求下，美方将“美国坚定地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早日加入《关贸总协定》”写入了《中美谅解备忘录》。而这，也是令佟志广颇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1993年初夏，中方再次更换主将，由谷永江出任首席谈判代表。上面对他的指示很明确：提速。

从这一年开始，中国和主要缔约国家与地区进行了关于市场准入等内容的双边谈判。可以说，此时复关进入了攻坚阶段。

然而，在回忆当时谈判的场景时，谷永江充满了气愤和辛酸。气愤的是，一些缔约方，特别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提出了很多苛刻的要求；辛酸的是，当时国内有一些人对他们的工作不理解不支持：“当时国内有些部门出于自身的利益，非常害怕，担心入世后国门洞开，外国产品进入后会冲击到各个行业。当时北京一份大报在报道时连篇大骂谈判代表是卖国贼，我作为谈判的组织者心里很不是滋味”……

由于不久之后，关贸总协定即将被世界贸易组织取代，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中国希望能尽快结束谈判，成为世贸组织的创始国。于是，1994年11月28日，中国政府宣布，这年年底是中国谈判的最后期限。

此后，谷永江的压力与日俱增。遗憾的是，在后来召开的关贸总协定中国工作组第十九次会议上，中国代表团最终未能与缔约方达成协议。

谷永江

“我很难过，代表中国发表申明。我在申明中指出，‘中国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受到了阻碍，从此以后中国不再主动要求召开此会议’”。回忆当年的情况时，谷永江失望中夹杂着不甘。

龙永图出马 历经艰难修成正果

1997年2月，54岁的龙永图成为了中国入世谈判的首席谈判代表。为了实现加入世贸组织的目标，中国需要根据要求，与WTO的37个成员进行双边谈判。

这年5月，中国和匈牙利率先达成协议。然而，真正的重头戏，是与美国进行的谈判。而中方首先需要应对的，是美方强硬的态度。

在之前中国复关的谈判中，美国一向的方式都是：我要求一、二、三、四，你必须做到一、二、三、四，并且在这些问题上没有余地。

然而，中国人对此并不买账。就这样，先后花了五六年的时间，美方才适应了中方谈判地位的要求。

而据龙永图所说，与美国的谈判之所以艰难，还有这个原因：“美国的产业结构确实非常全，所以要谈的内容很丰富。比如全世界谈判的产品大概6000多项，美国人就要和我们谈4000多项，所以它谈也有它的道理。后来我们又和三十多个成员谈了，但其他的都没跟我们谈。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想美国跟你谈成什么样子，按照最惠国待遇适应咱们就行了。所以实际上是有100多个成员躲在美国后面，看美国人跟我们谈。”

龙永图还举例道：“其他国家，比如冰岛，它就捕鱼，捕鱼是它最大的产业，所以我和冰岛大使谈判的时候，一个小时解决战斗。他说他没有什么，也不生产汽车，也不生产电视机，也不生产什么钢铁，也不产小麦，就把鱼谈明白就行了，你把他那两条鱼的关税降下来，咱们就签字画押。”

在与美方艰苦复杂的谈判中，龙永图也经历了很多情感起伏。“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容易动气”，龙永图这样评价自己。

中美谈判

有一次，美国代表在谈到美国肉类对中国出口的检验问题时，提出美国的肉类食品在自己国内检验合格后，应该无条件进入中国市场。

龙永图听了这话，感到十分生气：中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有自己的检验检疫机构，你们的肉类出口到我们国家，当然得检验！

然而，美国代表针锋相对道：“你们没有必要检查，我去过你们的市场，你们市场上的肉做dog food，我们都觉得差。”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龙永图。他一气之下，将这位美国代表赶出了办公室。

就这样，中美两国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谈判。中方团队既要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也要面对国内各部门、各行业的自我保护。可以说，每往前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2018年4月，在博鳌亚洲论坛2018年年会上，龙永图提到了当时的情况：“我们在中国入世谈判时也是知道的，涉及到农业问题，农业部不干，涉及到汽车问题，机械工业部不干，都要牺牲别的部门的利益来保证自己的那块。”

1999年11月10日，中美在北京进行了第25轮谈判。这一轮谈判，持续了6天6夜。直到最后，双方依然剩下7个关键问题，无法达成一致。

就在谈判陷入僵局时，11月15日上午，朱镕基总理来到外经贸部，亲自上场谈判。面对美方的前三个问题，他均表示“我同意”。

此时的龙永图很着急，不断向朱总理递去上面写着“国务院没授权”的纸条。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朱镕基一拍桌子：“你不要再递条子了。”

紧接着，当美方抛出第4个问题时，朱总理这样说道：“后面4个问题你们让步吧，如果你们让步，我们就签字。”

朱镕基

五分钟后，美方表示同意中方意见。就这样，经历了25轮双边谈判后，中美两国终于达成了协议。

啃下美国这块硬骨头后，中方还需要面对欧盟。经过十余轮谈判后，双方只剩下几个小问题，便可达成协议。

然而，就在龙永图和时任欧盟驻华大使谈判时，对方突然采取了非常强硬的态度，表示中国如果不能答应某个问题，欧盟就不会支持中国加入世贸组织。

第二天的时候，当龙永图对一所大学的学生进行讲话时，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一时心情难以平复，流下了多年谈判期间的唯一一次泪水。

终于，继美国之后，中国又与欧盟达成了协议。至此，中国加入世贸的前景已是一片坦途。

2001年9月13日，随着中国与最后一个谈判对象墨西哥达成一致，历时多年的入世谈判正式宣告结束。

而作为首席谈判代表的龙永图，在受到广泛赞誉的同时，也遇到了一些非议声。对此，他表现得十分豁达：“在这样大的历史进程当中，我们所作的贡献是非常有限的。而对我们的误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将逐渐消失。我自己一直是以非常平和的心态来对待。”

在被问及自己受到非议和遇到困难，是否曾在艰难而漫长的谈判中想过放弃时，龙永图这样说道：“改革也好，开放也好，总是要触及部分既得利益者或固步自封者，遭到一些议论在所难免，不用理它。我从无疑惑，也从未动摇过。中央、地方和企业界都曾给予我可贵的支持，坚定了我将谈判进行下去的信心。我想我最感到欣慰的，恐怕是入世谈判没有在我手上半途而废。”

龙永图接受采访

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成为世界贸易组织成员。如今20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一个敢于向全球开放自己的国家，永远不会沦为世界经济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