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cca
尽管比平常提前了半小时开诊，但卫生院的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徐京京已经接诊了近五十位发热患者，放在以前已经抵得上一天的量。
徐京京是安徽某乡镇卫生院的一名医生。优化落实疫情防控「新十条」出台后，当地的发热病人逐渐多了起来。他还记得最开始时退烧药物储备吃紧，配送缺货严重，现在儿童剂型的退烧药物仍然紧缺。
尽管就诊的仍然有不少高热儿童，徐京京还是发现了一些变化：开始有家长主动告诉自己提前返乡，带着小孩回来上网课。徐京京开始意识到，外出务工人员开始陆续回到小镇，卫生院忙碌的状态也仍将持续。
医生正在为就诊村民测体温（图文无关），图源：视觉中国
徐京京的乡镇卫生院只是三四线和乡镇地区医疗系统的缩影。目前，国内疫情正处于快速上升阶段，多地预测疫情高峰集中在未来 1～2 月。12 月 7 日，吴尊友在谈及今冬疫情形势时，提出「一峰三波」的概念：今年 12 月中旬到明年 1 月中旬将是第一波疫情，以城市为主；第二波是明年 1 月下旬到 2 月中旬，春节前的人员流动造成第二波疫情上升；第三波是明年 2 月下旬到 3 月中旬，春节后返岗返工。[1]
当我们将目光从大城市移动到三四线城市和乡镇地区，不难发现当地医疗系统已经承受了一段时间的疫情压力。面对即将到来的人员流动，不同地区又将面临新一轮的考验。
发热患者门诊量翻倍，部分地区重症患者缺床位
徐京京所在的小镇人口约有 1 万左右，近两个星期每天都有上百号发热患者前来问诊。防疫政策调整之前，乡镇卫生院不允许收治发热病人，日常照面的都是慢性病患者，每天接诊量约有五六十个。「可以说接诊发热患者是从无到有，目前来到卫生院的基本都是发热患者，高热儿童占三四成。老年人目前不多，年轻人症状较轻。」
徐京京遇到的情况不在少数。多地医生都表示，近一周发热患者门诊量至少翻倍，每日接诊量过百。一些在社会面放开前就处于疫情高位的城市，现在发热门诊量反倒有所回落。
乡镇卫生院医生正在为老人看病，图源：视觉中国
尽管冬季是呼吸疾病高发期，各地医生明显感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安徽省某地级市医院医生林健所在的呼吸科最近接诊量跟往年相比差不多增加一倍，每天门诊都有一百多号病人。
伴随门诊患者数的增长，住院患者的数量也有上升。「前段时间不是新冠的病人，治疗后都可以提前出院。目前肺炎范围大一些的，特别是合并基础病较多的病人优先收，最近每天病房都能收十多位病人。」林健提到，其所在医院呼吸机设备和重症医护基本快饱和。
一些城市的医疗机构收治能力有限，需要住院的患者流向其他科室和医院。另一位安徽省某地级市医院内科医生冯强所在的科室原本并不收治发热患者，现在病床已经被征用支援发热患者。「许多阳性患者都已经劝回家，来住院的都是重症病人。就我们病房收治的情况来看，多数都是 70~80 岁的老年患者，发烧也带有基础病，好几个病人收到病房前经过抢救。」
林茹平是河北省某基层医院的一位医生，最近床位已经全满。「门诊大概还有一倍患者住不进来，现在住院患者全部都是新冠肺炎，或多或少都有基础疾病。很多患者因为县医院、三甲医院没床位才来到这里。但我们收治压力也很大，没有呼吸机，做不了气管插管，甚至做不了血气分析。」
院前救治侧也明显感受到危重症患者压力增大。一位在四线城市从事院前工作的医务人员赵帆表示，过往抢救患者多因心脑血管疾病、交通事故，如今以血氧饱和度低、呼吸困难的患者居多。「医院的急诊科有复苏抢救室，本身是用于抢救比较危急的院前病人。这两天复苏抢救室都处于满员的状态，预检分诊处的临时床位都已经被征用到抢救病房室去了。另一方面，出车的频率非常高。急救分站有白班夜班一线救护车四台，单车出车量 10 多趟。医院人员不是在出车路上就是在患者家里抢救病人，遇到的病情也非常着急。」
图源：视觉中国
退烧药、危重症用药储备不足
多地医疗系统来不及对疫情做出反应，出现暂时性的缺药。
在社会面放开之际，部分医务人员已经感受到囤药热潮背后的缺药危机。安徽省某地级市医院内科医生冯强回忆起，半个月前开始有患者来医院抢药，当时感冒药、退烧药并没有限制科室，几十分钟内药房内的储备药物就抢购一空。「当时来门诊的患者基本都要求同一类药物。医生在电脑上还能开出这些药，但患者交过钱后却说药房已经拿不到药，无奈之下只好给患者退款。」
院方迅速作出反应，通过限制科室开药权限、药物数量和种类以缓解缺药问题，以保障发热患者和住院患者的院内用药需求。冯强表示，目前，只有发热门诊才允许开感冒和退烧药，药物数量按天计算，根据疗程严格限制。多地医院医生也表示院内用药有所限制，甚至连急诊也没法开退烧药。
工作人员分配感冒药发烧药 ，图源：视觉中国
一开始，医生还可以通过可替代的治疗方案满足患者需求，但现在药物没得选择。广东省某卫生院医生王芳提到，「缺药高峰时，早上储备的药物到晚上就已经缺货。我们不给患者输液，有些患者拿不到药也有脾气，我们只好加点别的药，比如说维生素 C。」
现在，在王芳看来当地缺药情况已经有所缓解，但卫生院部分药物仍处在断断续续的断货状态。「像布洛芬的退烧药一直处于缺货的状态，还好目前退热药有对乙酰氨基酚，但有患者反馈说退热效果不好。」
一家药店的呼吸系统用药几乎被买空，图源：视觉中国
除了退烧药，新冠治疗药物在部分城市也处于紧缺的状态。广西省某地级市内科医生王旭提到，「上周整个城市连一盒 Paxlovid 都没有了，这周开始逐渐有药，但仍是非常紧缺状态。」目前他所在的城市疫情已经处于高位，但重症高峰还有一段时间。
一些受疫情严重影响的城市，部分医院已经出现危重症用药短期缺货的问题。「常用的药物没有断过，断货的主要是阿兹夫定片和一些危重症用药，阿兹夫定基本上断货第二天能到货。」河北省某基层医院医生林茹平提到，备货不足是重要原因。「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以前可能一年都用不了这么多，现在提前通知药房勉强能维持住。」
卫生院医生四处借药，有诊所因缺药停诊
越往基层走，院内缺药带来的矛盾可能更突出。由于在基层医院能接受的检查有限，患者更多希望有药物的治疗。王芳解释道，「比较严重的患者会做个血常规或者反应蛋白检测，但目前卫生院没有能力做诸如 CT 的检查。」从供给上来说，社区医院的药物由中心医院统一调配，可能存在滞后的现象。「最紧张的那段时间，院长每天都需要去中心医院的药房『蹲药』。」
河南某诊所医生刘曜甚至因为缺药停诊。两个礼拜前，他已经预料到发热病人会增多做了准备，但没想到实际人数还是超出预期。过往他直接同医药公司对接药物供应，一般会提前一天报量，第二天等待医药公司进货。「现在即便报量也准备不齐，只好早上去医药公司抢药。这样持续了大概有十几天。」由于医药公司后续药物供应不上来，前段日子他只好停诊在家，仅接受患者咨询。目前已经恢复正常开诊状态。
面对疫情潮，基层医疗机构原本药物储备不足，加上患者需求量激增，采购药物配送出现困难，进而出现了短期缺药的现象。「卫生院之前并不允许收治发热病人，发热药物没有储备，感冒药倒是有备用。但现在采购药物供应不上，患者需求一下增加。」徐京京所在的卫生院过网络平台进行采购，一个礼拜采购一次。相关药物由卫健部门进行调配，每周有医药公司配送。但目前报量无法完全满足，临床需求仍比较大。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方面只能收缩药物发放量，首先满足高烧患者的退烧需求，低热患者通过物理降温等替代方式诊治；另一方面，他们会向乡村卫生院、医药公司「借」药应急。
「乡村卫生院等兄弟单位之间是互相调剂，比如这家儿童退烧药多一些，就调剂给其他医院。医药公司可能本身存在来不及紧急采购的情况，借药调剂有时会碰壁。现在情况已经有所缓和。」徐京京补充道。
在药物最紧缺的那段时间，医务人员自身都难以得到保障。「医务人员的感染情况比较严重，我所在的科室都已经出现阳性情况。一开始发烧的医务拿不到退烧药，也没有预料到如此严重的缺药，只好自己去发热门诊挂号才能开药。后来院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发烧的医护发六片退烧药。」冯强提到。
返乡潮带来疫情挑战，多地出台应急措施
随着春运临近，打工人口返乡潮对三四线城市和村镇的医疗保障、药品供给提出新一波的疫情挑战。针对目前出现的就诊人数增加、药物短缺等问题，多地政府推出了解决方案。
12 月 15 日，国务院疫情联防联控机制提到几项措施解决农村地区「缺人」、「缺药」问题。 [2]在人力配备上，「可通过上级医院派驻医师、招募近 5 年内退休医务人员及增加临聘人员等方式，快速扩充乡镇卫生院医务人员队伍。县级医院、乡镇卫生院逐级建立医疗卫生人员梯队，在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医务人员发生短缺时，梯队人员立即通过驻点、巡回医疗等方式填补空缺。」
同时，「乡村医疗卫生机构、药店要加强中药、解热和止咳等对症治疗药品、抗原检测试剂盒储备，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要按服务人口的 15～20% 人份动态储备。有条件地区可将相应药品、抗原试剂盒配置储备为治疗康复健康套餐包，向农村重症高风险人员和重点人群发放。」
优化落实疫情防控「新十条」出台后，安徽、江苏、湖北、湖南、海南等各地陆续向民众投放了健康包。根据媒体报道，湖北荆门市发放热镇痛药布洛芬片、感冒药、口罩、免洗消毒液等物品的「健康爱心包」，主要面向农村特困供养户、低保户、脱贫不稳定户、边缘致贫户等 7 类 6 万余户民众发放。 [3]江苏建湖县除了为五保、独居老人等特殊困难群体发放「防疫健康包」，还为全县所有医务卫生工作人员发放 5000 多份「防疫健康包」，鼓励医护做好自身防护。 [4]
一地正在发放健康防疫包，图源：视觉中国
其他地区防疫物资发放对象有所区别，如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疾病的老年人、核酸检测/抗原检测结果为阳性人员、发热病人有资格领取健康包，收到的健康包也并不相同，包含口罩、药物、抗原等不同物资。 [5～7]
不少地区为解决退烧类药品紧缺问题，在医院、卫生院发热门诊、卫生室、定点药房免费发放退热药物，每名患者凭身份证可以领取药品一份。 [8～9]
图源：周口发布公众号[9]
三四线城市和乡镇遭遇的疫情潮，让很多医务人员感到疲惫。冯强所在的科室原是三线科室，由于医院减员严重，退烧后冯强就被安排前往一线 24 小时值班。「白天本该有四个护士上班，现在只能保证有两个护士，但护士也坚持带病上班。没时间吃饭已经是常态，往往是换班的医护给彼此带饭。」她希望能有更多关怀性政策，「我们都理解目前的状态，但一线医务人员也是血肉之躯。」目前，她所在的医院会在防疫物资上提供支持，但因为阳性医务减员严重，医院仍处在高负荷运转状态。
乡镇卫生院的徐京京最大的担心则是感染风险。「尽管已经配备 N95 口罩、防护面屏和隔离衣，卫生院的十多位医护都已经阳性。没有办法，只能采取轮流休息的方式，烧退了的医护就提前上岗，保证卫生院运转。」不过，卫生院仍然通过调班，来保证医护能够每周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目前，针对人员流动带来的疫情压力，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司司长焦雅辉表示，「元旦和春节将近，城市的疫情有可能蔓延到农村。要提前布局，一方面让药能够发下去，另外一方面要让农村的重症患者，特别是老年重症患者及时转上来。」 [10]
对返乡潮，徐京京谈到自己的看法。「目前接触到的孩童更多，恢复比较快，但老年人情况比较严重，加上基础疾病容易引发并发症，我们也很担心老年人能否得到更及时的救治。 只有在 保证 药物完备，医务人员充分准备和休息的情况下，才能够应对可能的疫情难关。」
文中徐京京、林健、林茹平、赵帆、冯强、王芳、王旭、刘曜均为化名
策划：Acca |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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