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座寺庙，建寺年代不祥，命名与佛家“普度众生”相悖，偏偏要“独乐”；占地面积不大，却拥有和故宫太和殿、乾清宫同属一个级别的庑殿顶山门；寺庙里精美的壁画历经三朝，居然被层层包裹涂抹……
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寺庙，建筑“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被梁思成誉为“无上国宝”。它身上的“最”和“绝”还远远不止这些。
独乐寺山门殿 辽代泥塑金刚力士像
01
三大谜题，一个也猜不出来
今天小探君要带你走进的，正是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天津蓟县独乐寺。
如果你来独乐寺游玩，在导游词里可能听不到建寺时间、寺名来历等常规介绍，因为这些信息，专家们至今仍在研讨中，而镇寺之宝则多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都说独乐寺“三绝九最”，可最神奇的还在于它谜一样的身世。
谜题一：寺名的来历
“独乐寺虽为千年名刹，而寺史则殊渺茫，其缘始无可考。”
古语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什么一座佛教寺庙会起名为“独乐”呢？关于独乐寺寺名的由来有四种说法。 其一，因观音塑像内部支架是一棵参天而立的大杜梨树，以“杜梨”的谐音而取名；其二，佛家清心寡欲，恪守戒律，独以普度众生为乐，故名独乐寺；其三， 独乐寺为安禄山起兵叛唐誓师之地。“独乐之名，亦安禄山所命，盖安禄山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故而命名。 ”其四是蓟州城有独乐水，又名独乐河，寺名也叫独乐。
这四种说法，都有各自的道理，第一种暂不可考，不能辨伪；第二种观音普度众生的观念也是根深蒂固；第三种，蓟州汉代属渔阳郡，唐代开元年间才建置为蓟州，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指的就是安禄山这件事。所以独乐寺与安禄山有关联是有可能的；至于第四种，独乐水，在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确有提及：“（泃）水出右北平无终县西山白杨谷，西北流迳平谷县。屈西南流，独乐水入焉”，独乐水现称黄松峪石河，在紧邻蓟州的北京平谷，仍有南独乐河镇，多少可以佐证独乐水的存在。
至于到底哪个说法是正确的，目前还没有定论。
谜题二：建寺年代
1932年，作为中国营造学社成员的梁思成，中国古建筑研究第一站就来到了独乐寺，经过一系列“实地研究，登檐攀顶，逐部测量，速写摄影”的考察过后，梁思成写就《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成为研究中国建筑的学术典范，后世著述也多从此文展开。
梁思成先生在独乐寺
《独乐寺考》首页书影
文中提及建寺年代，称：独乐寺虽为蓟县名刹，而寺史则殊渺茫，其缘始无可考。与蓟人谈，咸以寺之古远相告；而耆老缙绅，则或谓屋脊小亭内碑文有“贞观十年建”字样，或谓为“尉迟敬德监修”数字，或将二说合而为一，谓为“贞观十年尉迟敬德监修”者，不一而足。即使此二者俱属事实，亦只为寺创建之时，或其历史中之一段。至于今日尚存之观音阁及山门，则绝非唐构也。
朱彝尊《日下旧闻》中引《盘山志》称：“独乐寺不知创自何代，至辽时重修。”据研究发现，独乐寺可能始建于隋唐时期，而后在辽代统和二年重新修建后经过明清时期的多次修葺，并在清乾隆时期增建了行宫等建筑物。
寺内的泥塑 镌刻着时光的印记
目前也有专家根据独乐寺旁附属白塔判断建寺年代可追溯到北朝以后唐以前，甚至有人用上碳十四法，靠测算观音阁暗层旧木料年代，拼凑建寺年代的下限是隋至唐初。
至于独乐寺具体建寺的年代，仍然还是个谜。
谜题三：匾额到底是谁写的
独乐寺有四块知名匾额，分别是“独乐寺”“观音之阁”“普门香界”和“具足圆成”。后两个皆有御印，证明是乾隆和咸丰写的，咸丰手书还被梁思成调侃一番，认为“‘具足’是佛家语，‘圆成’不是佛家语，应为圆通，是咸丰弄错了。”
而“独乐寺”和“观音之阁”匾额，就只有传说了。
“独乐寺”匾悬挂于山门前檐正中，两柱头斗拱之间的阑额上方。匾心横向镌刻“独乐寺”三个楷书大字，字径约50厘米，方严浑阔，笔力雄奇博大；丰伟而不板滞，强健而不笨拙。相传是明严嵩的手笔。
“观音之阁”匾悬挂于观音阁上层前檐正中，属于宋代《营造法式》中“华带牌”的样式。牌带、牌首、牌舌构成的边框呈翻卷的波浪纹状，牌心镌刻楷书“观音之阁”四字，字径约1米，内底阁“字下方有”太白“两个小字。匾额上字体笔法遒劲，颇有唐风。作者尚未明确，世人却因“太白”附会到李白身上，甚至演绎出52岁李白北游幽州醉酒飞笔补之点的民间故事。
至于到底是谁写的，一时也难有论断。
02
明明可以靠颜值
却偏偏要拼实力
以上的三个谜题，即使是福尔摩斯来了，恐怕也一个都猜不出来吧！不过在唐代为官的狄仁杰或许真有可能知道。不管他知不知道，唐王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应该是知道的。传说中李世民为还愿，于贞观十年下诏营建独乐寺，十倍泥塑金身重塑观音像。而独乐寺的监修之职责无旁贷地给了尉迟恭，虽然传说和现实未必重合，不过有一点可以推定，就是独乐寺尊贵的皇家身份。
独乐寺 观音阁
实力一：山门
梁思成称赞独乐寺：“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皆辽圣宗统和二年重建，去今（民国二十一年）已九百四十八年，盖我国木建筑中已发现之最古者。以时代论，则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实研究我国建筑蜕变上之重要资料，罕有之宝物也。”
独乐寺山门
梁思成所绘独乐寺山门断面图
气势恢宏的山门，作为独乐寺“三绝”之一，它既是独乐寺的主要构成部分，也是进入独乐寺的主要通道之一。山门建在一个台阶上，面阔三间，进深两间，由台基、屋身、瓦顶三部分组成。按宋朝李仲明的《营造法式》属“分心斗底槽”殿堂类型，是我国古代建筑中该类型的最早实例。山门的屋顶呈五条脊、四面坡，建筑学上称为庑殿顶。在古代建筑中，庑殿顶属于最高等级，只有宫殿庙宇中最尊贵的建筑物才可使用。由此也不难看出独乐寺规格之高。
实力二：观音阁
梁思成所绘独乐寺观音阁断面图
独乐寺观音阁的屋檐歇山顶
独乐寺观音阁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木结构高层楼阁，面阔五间，进深四间，上下两层。大阁设计别具匠心，中间设平座暗层，通高23米。28 根立柱，里外两圈升起，用梁桁斗拱联结成一个整体，赋予建筑巨大的抗震能力。斗拱繁简各异，共计24种，152 朵，使建筑既庄严凝重，又挺拔轩昂。
彩色泥塑观音立像
高23米的阁楼内，中间腰檐和平坐栏杆环绕，上边为单檐歇山项，飞檐深远，美丽壮观。阁内中央的须弥座上，耸立着二尊高16米的泥塑观音菩萨站像， 头部直抵三层的楼顶， 雕塑面容丰满圆润、慈祥平和，仪态端庄，似动非动。虽制作于辽代，但艺术风格类似盛唐时期的作品，是我国现存最大的泥塑佛像之一。
梁思成绘“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南面立面图”
( 比例尺 1/50，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 )
无论是衬托塑像，还是装修建筑，观音阁的处理都很协调，显示出辽代木结构建筑技术的卓越成就。虽历经多次地震，至今仍巍然屹立，彰显出观音阁建筑手法的高超绝妙。
实力三：九个中国之最
独乐寺除了集古建、泥塑、壁画三绝于一身之外，还有九个全国之最：
独乐寺，中国保存最完整的三大辽代寺院之一；
山门属“分心斗底槽”殿堂类型，是我国古代建筑中殿阁内部此种空间划分类型的最早实例；
山门屋顶呈五条脊、四面坡，建筑学上称为庑殿顶，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庑殿顶山门；
山门正脊两端的鸱吻是我国保存在建筑屋顶上年代最早的；
山门外檐补间斗拱和转角斗拱外出正面的第三层，出现了我国现存木结构建筑中最早的直枓和斜拱实例；
观音阁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木结构楼阁式建筑；
观音阁的暗层是我国最古老的结构层；
观音阁上顶斗八藻井的配置，为我国最早的“斗八藻井”实例；
十一面观音像，是我国现存最高大的古代彩色泥塑站像……
有了这九个中国之最，独乐寺无疑是美的，即使不开美颜，也能感受到它的雍容之态。
独乐寺 观音阁
当小探君从山门迈出站定广场望向观音阁时，不见观音犹见观音，不在盛唐犹在盛唐，非凡的气度仿若一步千年。
想见明末清初，蓟州屠城，城内百姓齐聚独乐寺，誓死抵抗，拼一城护一寺的豪情。又想见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和28次地震的破坏，在满目疮痍百业凋敝中，23米的观音阁、16米的观音几近毫发无伤。颜值与实力并重，正是中国古建的智慧所在。
03
重见天日的壁画
十六罗汉和三层皮
山门清末壁画
罗汉壁画
独乐寺的壁画，在山门哼哈二将后墙壁上各有一幅，画的是四大天王，憨厚朴实的画风充满着清末时期的乡野村趣。但如果认为这就是独乐寺的壁画代表，那就太低估了元代画师的技艺了。赶快疾步迈入观音阁，跟随小探君一起走进“独乐寺三绝”之一的观音阁壁画：
观音阁罗汉壁画
1972年独乐寺修整建筑，发现观音阁的墙皮内包覆有壁画，当年即被揭出。
观音阁壁画，保存了元、明两次重绘及涂改画迹。壁画内容和罗汉像风格的特殊性，显示其底本应或多或少受到汉地早期圣僧信仰和行僧图像的影响，显著区别于南宋以来寺院罗汉像主流样式。壁画的制法是用细沙土、稻草、麻皮和泥抹墙面，压平后刷白粉绘制。由于使用了红、白、绿、紫、蓝、黄、粉、黑等多种颜色调的矿物质颜料，画面至今色泽艳丽，保存基本完好。
观音阁罗汉壁画
整个壁画以佛教十六罗汉和二明王为主题，间以和佛教有关的神话故事、世俗题材和重修信士像，构成一组组各有独立内容，但又彼此相联的巨幅画卷。罗汉像依次分布在东、西、北三壁，皆有姓氏题记，两明王像在南壁大门两侧，亦有名字题记。观音阁壁画以铁线描为主，兼用兰叶描，勾勒填色，适当加晕染。高约2米的罗汉像衣线一笔到底，一气呵成，形成有如长卷般的构图，蔚为壮观。
历史印记
而让小探君真正感兴趣的是壁画的“三层皮”：根据绘画层次和画风的不同，经专家考证，观音阁壁画先后经三次绘制。最初是在元代，第二次是在明成化十二年（1476年）以后的三十二年时间里，第三次是明万历末年。而此壁画在揭出以前，包括二楼题记在内，都被厚约1厘米的白灰层覆盖。其覆盖时间，应是清乾隆十八年独乐寺大修。
就像考古地层一样，壁画被层层包裹，在涂涂改改中留下历史的真实印记，比如“罗汉题记，内层包括有名字、住所和赞语等项内容，外层只写名字；内层的重修信士牌位被粉刷后，外层常画小草遮盖，不再反映”；又比如“十八名重修信士像有十六名经过涂改，有的把原有人物改头换面，有的改变服饰，有的刷掉重画”。一层又一层，时代变迁王朝更替，一介草民的所思所想也随之斗转星移。
蓟县白塔
从山门处望见白塔
独乐寺观音阁三层平台上向南开有一门，阳光可以直接照射在观音像身上，产生观音身披霞光的美景。如果站在山门望观音阁，透过这道门则正好可以看到观音的眼睛。而当人们顺着菩萨的目光向南望去，则可看到远处造型别致的白塔，那是与独乐寺有着密切联系的另一处古建筑。
蓟县白塔
梁思成《蓟县观音寺白塔记》中记载：“千年来作菩萨目光之焦点者，观音寺塔也。塔之位置，以目测之，似正在独乐寺之南北中线上，自阁远望，则不偏不倚，适当菩萨之前，故其建，必因寺而定，可谓独乐寺平面配置中之一部分。”
要说起这座白塔，它的泉眼传说，它的跳舞小人，它的三层加护，它的地宫宝藏，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