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后主陈叔宝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

九月,庚午(二十四日),陈朝将军周罗率军攻打隋朝的故墅城,并夺取它。萧摩诃也率军攻打隋江北地区。

广州刺史马靖,在岭表地区深得人心,手下兵强马壮,屡立战功。朝廷因此猜疑他,派吏部侍郎萧引前去观察他的动静,并含蓄提出让他向朝廷送交人质,对外假称是督收岭表地区蛮、等部族向朝廷交纳的财物。萧引到达广州治所番禺后,马靖立即遣送子弟入朝作为人质。

陈朝始兴王陈叔陵是太子陈叔宝的二弟,与太子同父异母,他的生母是彭贵人。陈叔陵任江州刺史,性阴险狡诈。新安王陈伯固因为擅长诙谐戏谑,受到陈宣帝和太子的宠爱;陈叔陵因此疾恨他,于是就暗地里搜求他的过失,想将他绳之以法。后来陈叔陵进京担任扬州刺史,政务大部分关涉到中书、尚书两省,如果谁顺从他的意旨,就劝说皇上提拔他;如果谁稍微违忤不从,就必定设法诬以大罪,以至重者被处死,身首异处。陈伯固因为害怕遭到陈叔陵的陷害,于是就对他阿谀奉承,投其所好。陈叔陵嗜好发掘古墓,陈伯固喜欢射雉,因此两人经常结伴到郊外田野游玩,亲近异常,沆瀣一气,进而密谋作乱。当时陈伯固担任侍中,每当听到宫廷秘密,一定告诉陈叔陵。

春季,正月,己酉(初五),陈宣帝患病,太子陈叔宝与始兴王陈叔陵、长沙王陈叔坚一同入宫侍疾。陈叔陵心怀不轨,对掌管药品的官吏下令说:“切药草的刀太钝,应该磨一磨。”甲寅(初十),陈宣帝去世。仓促之际,陈叔陵命令左右随从到宫外取剑,随从没有明白他的用意,取来他朝服上作为装饰用的木剑进呈,陈叔陵见后大怒。陈叔坚在一旁,看到陈叔陵的所作所为,怀疑将有变故,于是就暗中监视陈叔陵的举动。乙卯(十一日),陈宣帝遗体入殓,太子俯伏痛哭。陈叔陵乘机抽出切药刀向太子砍去,砍中太子的颈项,太子昏倒在地;太子生母柳皇后赶来救护太子,也被陈叔陵砍了数下。太子的奶妈吴氏从后面扯住陈叔陵的胳膊,太子才得以爬起;陈叔陵又抓住太子的衣服,太子奋力争脱,才得免于难。陈叔坚扑上去用手扼住陈叔陵的脖子,夺去他手中的刀,然后把他拖到一根柱子旁,就用他的衣袖将他捆在柱子上。当时奶妈吴氏已经扶太子出殿躲避,陈叔坚就去寻找太子,向他请示对陈叔陵如何处置。陈叔陵健壮有力,奋力挣脱衣袖,冲出云龙门,乘车驰还扬州治所东府城。他召集左右随从阻断通向宫廷所在台城的青溪道,又下令赦免东府城囚徒以充 战士,散发金帛钱财赏赐战士,又派人前往新林,追还他所指挥的军队,并亲自穿上甲胄,戴上白布帽,登上城西门招募百姓。他又征召宗室诸王和将帅,但无人响应,只有陈伯固单枪匹马来投奔,协助他指挥军队。陈叔陵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人,打算占据府城自守。癸巳(二十五日),陈朝葬孝宣皇帝于显宁陵,庙号为高宗。

当时陈朝军队都被部署在沿江一带防守,宫廷内兵力空虚。陈叔坚启奏柳皇后,派遣太子舍人河内人司马申以太子的名义征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宫接受敕令,统率步、骑兵数百人进军东府城,部署在城西门外。陈叔陵惶恐不安,派遣记室参军韦谅把他的鼓吹仪仗送给萧摩诃,并对他说:“如果你帮助我举事成功,我一定任命你为辅政大臣。”萧摩诃骗韦谅说:“必须让始兴王的心腹大将亲自来说,臣才能听从命令。”于是陈叔陵又派亲信戴温、谭骐来到萧摩诃军营,被萧摩诃抓起来送往台省,斩首后于东府城示众。

陈叔陵自知不能成功,于是回到府内,把妃子张氏和宠妾七人沉入井中溺死,然后率领步、骑数百人从小航渡过秦淮河,想要逃往新林,再乘船投奔隋朝。走到白杨路,遭到朝廷军队截击。陈伯固看见朝廷大军来到,就躲进街巷想独自逃命,陈叔陵发现后驱马拔刀追赶,陈伯固只好又和他一起返回。陈叔陵的部下丢盔弃甲,纷纷溃逃。萧摩诃的马容陈智深迎面把陈叔陵刺落马下,陈仲华上前就势割下首级,陈伯固则被乱兵杀死;一场混战从寅时开始到巳时才被平息。事后,朝廷将陈叔陵的儿子全部赐死,陈伯固的儿子免死降为平民。陈叔陵的同党记室参军韦谅、前衡阳内史彭暠、谘议参军兼记室郑信、典俞公喜也一起处死。彭暠是陈叔陵的舅舅。郑信、韦谅是因为受到陈叔陵的宠信,经常参预谋划。韦谅是韦粲的儿子。

丁巳(十三日),陈朝皇太子陈叔宝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癸亥(十九日),陈朝任命长沙王陈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爵绥远公,并把始兴王陈叔陵的万贯家产全都赏赐给他。又任命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

乙丑(二十一日),陈后主诏令尊称柳皇后为皇太后。当时陈后主伤势很重,居住在承香殿休养,不能临朝听政。于是皇太后就住在柏梁殿,百官大臣禀奏的国事政务,都由皇太后裁决处理。直到陈后主伤势痊俞,皇太后才归政于他。 丁卯(二十三日),陈后主封弟弟陈叔重为始兴王,作为昭烈王陈道谈的后嗣。

己巳(二十五日),陈后主册立妃子沈氏为皇后。辛未(二十七日),又册封皇弟陈叔俨为寻阳王,陈叔慎为岳阳王,陈叔达为义阳王,陈叔熊为巴山王,陈叔虞为武昌王。三月,己巳(二十五日),陈朝任命尚书左仆射晋安王陈伯恭为湘州刺史,永阳王陈伯智为尚书仆射。

当初,陈后主由于受伤,不能处理政事,朝廷的大小政事都由长沙王陈叔坚裁决处理,陈叔坚因此权倾朝廷。陈叔坚十分骄横,因此受到陈后主的猜忌。都官尚书山阴人孔范与中书舍人施文庆都厌恶陈叔坚,并且受到陈后主的宠信,所以他们朝夕寻找陈叔坚的过失,然后向陈后主进谗陷害他。于是陈后主就让陈叔坚以骠骑将军的称号,保留尚书、中书、门下三省长官的待遇,出任江州刺史。又任命祠部尚书江总为吏部尚书。

陈朝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掌管机密后,恣意作威作福,经常向陈后主诬谄诽谤别人。他善于观察陈后主的脸色行事,百官大臣如有不顺从自己的,必定进谗言加以诬陷;如有依附于自己的,就会相机加以荐用,因此,朝廷内外随风而倒,莫不奉承巴结司马申。

陈后主打算任用侍中、吏部尚书毛喜为尚书仆射,司马申因为不喜欢毛喜的刚强正直,于是对陈后主说:“毛喜是我妻子的哥哥,他在先帝时曾说过陛下酗酒成性的坏话,并请求赶走东宫僚属,陛下难道忘了吗?”陈后主于是作罢。

陈后主伤势痊愈,在后殿置办酒席以示庆贺,让吏部尚书江总以下的公卿大臣奏乐赋诗。陈后主酒醉以后,命令毛喜赋诗。当时陈宣帝刚安葬不久,毛喜见陈后主在服丧期间竟如此寻欢作乐,心中很不高兴;他想要起身劝谏,陈后主已醉得不省人事。于是毛喜就在台阶上假装心病发作,倒在阶下,然后被抬出宫中。陈后主酒醒后,怀疑此事,对江总说:“我懊悔召毛喜,知道他没有病,他只是想劝阻我的欢宴,不赞同我的所为,这是故意使奸诈罢了。”于是同司马申商谋道:“此人自负,朕想请鄱阳兄弟让他们报仇,可以吗?”司马申回答说:“最终不被官府所用,愿听从圣旨。”傅纬争辩说:“不好。若允许报仇,那将置先皇于何地?”后主说:“应当给他一个小郡,不许他参预政事。”于是贬毛喜为永嘉内史。

陈朝长沙王陈叔坚还没有到江州赴任,陈后主又留他在京师担任司空,其实是剥夺他的实权。

丁酉,陈后主封皇弟陈叔平为湘东王,陈叔敖为临贺王,陈叔宣为阳山王,陈叔穆为西阳王。癸丑,陈后主封皇弟陈叔俭为安南王,陈叔澄为南郡王,陈叔兴为沅陵王,陈叔韶为岳山王,陈叔纯为新兴王。

十一月,陈朝派遣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到隋朝聘问。陈后主听说隋文帝相貌奇异,与常人不同,就让袁彦画下文帝的像带回。陈后主见像大吃一惊,说:“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急忙下令去掉画像。

丙辰(二十三日),陈朝司空、长沙王陈叔坚被免官。陈叔坚自从失去陈后主的恩宠,心中不安,于是用厌媚之术,祭祀日月以祈求福佑。有人上书将他告发,陈后主就传唤陈叔坚,把他困禁于中书省,准备杀掉他,派遣侍卫近臣宣读敕书,谴责陈叔坚的罪行。陈叔坚回答说:“我本来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亲近讨好陛下。如今我既然触犯朝廷法令,罪该万死。我死的时候,必定会在阴间见到陈叔陵,我希望向他宣读陛下的诏令,在九泉之下谴责他的谋反行为。”陈后主于是赦免他的死罪,只罢免他的官职。

这年,陈后主在皇宫光昭殿前修建临春、结绮、望仙三栋楼阁。楼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窗户、壁带、悬楣、栏杆等都是用沉木和檀木制成,并用黄金、玉石或者珍珠、翡翠加以装饰,楼阁门窗均外挂珠帘,室内有宝床宝帐,穿戴玩赏的东西瑰奇精美,近古以来所未见。每当微风吹来,沉木、檀木香飘数里。阁下堆石成山,引水为池并杂种奇花异草。

陈后主自己居住在临春阁,张贵妃居住在结绮阁,龚、孔两贵嫔居住在望仙阁,通过各楼阁之间的复道互相往来。另外,后宫里还有王美人、李美人、张淑媛、薛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容,都受到陈后主的宠爱,也都经常到三座楼阁上游玩宴乐。陈后主又任命宫女中有文才的袁大舍等人为女学士。尚书仆射江总虽然担任宰相,但并不亲自处理政务,每天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等文士十余人,侍奉后主在皇宫后庭游玩宴乐,不讲君臣尊卑次序,被称之为“狎客”。陈后主每举办酒宴,就使诸位妃、嫔和江总等狎客一起赋诗,互相赠答,然后挑选其中特别艳丽的诗作,谱上新曲,再挑选宫女千余人练习歌唱,分部演出。其歌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都是赞美诸位妃、嫔的美丽容貌。君臣饮酒酣歌,从夜晚到清晨,以为常事。

张贵妃名叫张丽华,家中世代为兵,是龚贵妃的侍女,陈后主对她一见钟情。她得到陈后主的宠幸后,生下皇太子陈深。张贵妃的一头秀发约长七尺,油光发亮,又聪明颖慧,富有富采,举止优雅,每当她顾盼凝视时,更显得光彩照人,映动左右。张贵妃善于体察陈后主的心意,向后主引荐宫女;因此后宫妃、嫔、宫女都对她感恩戴德,竞相在陈后主面前赞美她。她又擅长祈祷鬼神的厌魅方术,经常在后宫中进行各种不合礼制规定的祭祀,聚集女巫伴着乐声跳舞,装神弄鬼。陈后主懒于处理政事,朝中百官大臣有所启奏,都由宦官蔡脱儿、李善度呈进请示;陈后主靠着松软的靠垫,让张贵妃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人一起审批奏表,裁决政事。凡是蔡脱儿、李善度两人所没有记住的,张贵妃都逐条加以分析,没有遗漏。张贵妃经常参访了解皇宫外面发生的事情,外间的一言一事,张贵妃必定事先知道,然后告诉陈后主。因此更加受到陈后主的宠爱,远在后宫诸位妃、嫔之上。陈后主身旁的宦官与亲信内外勾结,朋比为奸,援引宗属亲戚,横行不法,卖官鬻狱,贿赂公行,就连朝廷赏罚之命,也出于宫掖。外朝大臣有不顺从旨意的,就寻找机会加以陷害。于是孔贵嫔、张贵妃的权势炙手可热,执掌朝政的公卿大臣都竞相奉承依附。

都官尚书孔范与孔贵嫔结拜为兄妹;陈后主厌恶听到说自己犯有过失的话,所以每当陈后主做错事,孔范必然设法为他掩饰开脱,并称颂赞美陈后主的圣明。因此陈后主对孔范的宠信礼遇有加,言听计从。百官大臣有敢于直言进谏者,孔范都要构之以罪,然后将他斥逐出朝。中书舍人施文庆读书颇多,陈后主为皇太子时曾在东宫供职,他聪明敏慧,记忆力强,通晓熟谙吏职政务,能心算口占,随时随地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因此深得陈后主的亲近和宠幸。施文庆又向陈后主推荐与他交好的吴兴人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人,说他们有担任官吏的才干,陈后主都给予提拔重用,并任命沈客卿为中书舍人。沈客卿能言善辩,懂得乾廷典章常例,兼掌中书省金帛局。按照旧制,军人、官吏都不征收入市关税。陈后主由于大修宫室,极其豪华富丽,府库空虚,财用枯竭,再要有所兴造,就经常苦于没钱支付。沈客卿上奏请求不管官吏还是平民,都得交纳入市关税,而且还请求增加征收数额。陈后主于是任命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阳、暨二人家中本是小吏,考校文簿,丝毫不差;但都不识为政大体,督责苛刻繁碎,聚敛从不满足,使得官吏百姓怨声载道。沈客卿总领负责,每年所得收入,超过正常数额几十倍。陈后主非常高兴,愈加感到施文庆有知人之明,特别对他亲信倚重,把朝廷大小事情都交给他处理。施文庆一伙人转相荐引,成为达官显贵的多达五十人。

孔范自以为有文武全才,朝中无人能比,于是神色自若地对陈后主说:“朝外那些带兵的将帅都是行伍出身,只有匹夫之勇。至于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岂是他们所能知晓的!”陈后主以此向施文庆征询意见,施文庆因为惧怕孔范的权势,就随声附和;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也表示赞成孔范的见解。自此以后,将帅如果稍有过失,就立刻削夺他们的军队,分配给文职官吏;曾经夺取领军将军任忠的部曲分配给孔范和蔡徵。因此文臣武将都离心离德,终至覆灭。

陈朝丰州刺史章大宝是章昭达的儿子,他在丰州贪纵不法,朝廷派遣太仆卿李晕接替他的职务。在李晕快要到达的时候,辛酉(初五),章大宝率军袭杀李晕,起兵造反。

陈朝章大宝派遣部将杨通率叛军攻打建安,没有攻克。这时朝廷的军队快要到达,章大宝部众溃散,自己逃入山中,被追兵擒获,灭了三族。

以前,北地人傅縡曾以太子庶子的身份侍奉陈后主于东宫,等后主即位,傅縡晋升为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由于他恃才傲物,因此百官群臣大都不喜欢他。施文庆与沈客卿一同诬陷说傅縡收受高丽国使者贿赂,陈后主将傅縡收捕下狱。

傅縡在狱中上书说:“做帝王的,应该恭奉上天,爱民如子,减省嗜欲侈糜,疏远谄媚奸佞,天未明就穿衣起床,天已晚还没吃饭。如此才能恩泽布施于天下海内,福庆流传于子孙后代。但是,陛下近来沉湎于酒色,挥霍无度;不虔诚地敬奉郊庙大神,专心媚事淫昏之鬼;听信小人宦官擅政,厌恶忠直之士如同仇敌,轻视生民之命如同草芥;后宫妃、嫔宫女服用绮锦缎,御用厩马喂食菽粟稻麦,而天下百姓却流离失所,僵尸遍野;朝野上下货贿公行,国家库藏日益耗费。天怒人怨,众叛亲离,臣恐怕东南的王者之气从此而尽。”

傅縡上书呈奏,陈后主读后勃然大怒。过一会,后主怒意稍有平息,就派遣使者对傅縡说:“我打算赦免你,你能改正以前的过错吗?”傅縡回答说:“我的心性就如同我的相貌,如果相貌能够改变,那么我的心性才能改变。”陈后主更加愤怒,命令宦官李善庆彻底追究傅縡的罪行,将他赐死在狱中。

陈后主每当举行郊祀的时候,经常称病不亲临现场,所以傅縡在上书中提及这件事。这一年,后梁大将军戚昕率水军攻打陈朝荆州治所公安城,没有攻克而退军。

当时江南妖异怪事极多,临平湖久被水草堵塞,此时突然散开。陈后主非常厌恶,于是自卖于佛寺为奴隶,想以此来镇住妖异。又下令在建康城中修建大皇寺,在寺中建造七层宝塔;还未完工,佛塔就从中起火被焚毁。

吴兴人章华,好学不倦,工于诗文,朝中群臣因为他没有功劳,又缺乏资历,竞相诋毁他,任命他为太市令。章华郁郁不得志,于是上书尽力谏诤,大略说:“以前,高祖武皇帝南面平定百城,北面诛灭叛逆的侯景;世祖文皇帝东面平定吴兴、会稽地区,西面打败王琳;高宗宣皇帝收复淮南,拓地千里。三位先主的功绩劳苦已到极点。可是自陛下即位以来,至今已有五年,不思先帝创业的艰难,不知天命震怒之可畏;溺爱后宫嫔妃,沉湎酒色宴乐;祭祀祖宗七庙时托辞不出,册封三位妃子时则亲临殿庭;把老臣旧将弃置不用,将谄佞谗邪小人提拔进朝廷。如今边界在日益缩小,隋朝军队大兵压境,陛下如果不能改革自新,我认为国家将会很快灭亡,都城建康不久将变成一片废墟。”陈后主大怒,当天杀掉章华。

陈朝派遣散骑常侍袁雅等人到隋朝聘问;又派遣散骑常侍九江人周罗率军驻扎峡口,侵犯隋朝峡州。

陈朝皇太子陈胤聪明敏慧,喜好文学,但是多有不良行为,太子詹事袁宪恳切进谏,陈胤不听。当时沈皇后失宠,而她身边的近侍随从多次往来东宫,皇太子也多次派人到皇后寝宫,因此陈后主怀疑他们心怀怨恨,所以十分厌恶他们。张、孔二贵妃又日夜在陈后主面前说皇后和太子的坏话,都官尚书孔范等人又在朝外推波助澜。于是陈后主打算废掉皇太子陈胤,另立张贵妃的儿子始安王陈深为太子,并非正式提出这件事。吏部尚书蔡徵顺从陈后主的旨意,极力称赞,袁宪正颜厉色反驳他说:“皇太子是国家将来的皇上,万民敬仰,你算什么人,胆敢随便谈说废立大事!”陈后主最终还是听从蔡徵的建议。夏季,五月,庚子,陈后主废掉皇太子陈胤,改封为吴兴王,册立扬州刺史始安王陈深为皇太子。蔡徵是蔡景历的儿子。陈深也很聪明敏慧,有志气,品行端正,仪容举止庄严肃穆,即便是他的近侍随从,也从未见过他高兴和恼怒。陈后主听说袁宪曾经规谏过陈胤,当即任命他为尚书右仆射。

陈后主对待沈皇后一向冷淡,张贵妃在后宫专权当政,沈皇后坦然处之,从没有表示过忌恨不满,躬行俭约,衣着朴素,每天只是阅读经史书籍和佛经,并且还多次上书向陈后主进谏。陈后主想要废掉沈皇后而立张贵妃,正赶上亡国,没有实现。

陈后主派遣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出使隋朝,隋朝将他们二人扣留在客馆。王琬等人多次请求回国复命,隋文帝不答应。

陈朝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在职时间长,非常得民心,陈后主因为他据有长江上游,心中猜忌他。陈后主自觉平时对百官大臣很少恩惠,恐怕他们不肯为自己卖力,又没有可以放心任用的人,于是提拔中书舍人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调给他精兵两千人,打算命令他西上就职。并征召陈叔文回朝。施文庆非常高兴得到这一任命,但又害怕自己出朝之后,继任者掌握自己当权时的内幕,于是推荐他的党羽沈客卿代替自己执掌政务。

隋文帝因为后梁国主离开国家,就派遣武乡公崔弘度率军戍守江陵。崔弘度军至都州,后梁国主的叔父太傅安平王萧岩、弟弟荆州刺史义兴王萧谳等人害怕崔弘度趁机袭取江陵,乙丑(二十三日),萧岩、萧谳派遣都官尚书沈君公向陈朝荆州刺史宜黄侯陈慧纪请求降附。九月,庚寅(十八日),陈慧纪率军抵达江陵城下。辛卯(十九日),萧岩、萧谳等人带领后梁国文武官吏、平民百姓共十万人投奔陈朝。

十一月,丙子(初五),陈朝任命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谳为吴州刺史。

起初,隋文帝受禅即位以来,与陈朝十分友好,每次抓获陈朝的间谍,都赠送衣服、马匹,客气地予以遣返。然而陈宣帝还是不断地让军队侵扰隋朝边境。所以在太建末年,隋朝军队对南陈发动一次进攻,适逢陈宣帝去世,隋文帝即下令班师退军,又派遣使者前去吊唁,在给陈后主的信中有“杨坚顿首”之语。陈后主的回信却越发狂妄自大,信末说:“想你统治的区域内安好,这里是天下清平。”隋文帝看了回信很不高兴,并把它展示给朝臣,上柱国杨素认为君主受辱,臣下该死,再一次跪拜叩头请罪。

隋文帝向高颎询问平定陈朝的策略,高颎回答说:“长江以北地区天气寒冷,田里庄稼的收获要晚一些;而江南地区水田里庄稼要成熟得早一些。估计在对方的收获季节,我们征集少量军队,声言要袭击江南,他们必定屯兵守御。这样足以使他们耽误农时。等到对方聚集军队,我们便可以解甲散兵。如此反复,他们就会习以为常;然后我们再调集大军准备进攻,他们必然不会相信。这样,在他们还在犹豫的时候,我们的大军已经渡过长江;我军渡江登岸与敌军作战,士气就会大增。再说江南水浅土薄,房舍多用茅竹搭成,所有的储积都不是藏在地窖里。如果我们暗中派人因风纵火,焚其储积,等他们重修后,再去焚烧。这样不出数年,对方必定力竭财尽。”隋文帝采纳高颎的计谋,陈朝官府百姓开始感到疲惫不堪。

于是上柱国杨素、吴州总管贺若弼以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人都争献平定陈朝的策略。崔仲方上书说:“如今必须自武昌以下,在蕲、和、滁、方、吴、海等州增加精兵,秘密进行部署、筹划;在益、信、襄、荆、基、郢等州立刻建造舟船,同时尽量壮大声势,作水战的准备。蜀、汉二江在长江的上流,是水陆要地,势所必争。陈朝虽然在流头、荆门、延州、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等地置备船只,但最终还是要聚集大军于汉口、峡口,通过水战来与我们决战。如果陈朝断定我们只在上游部署有重兵,因而命令精锐部队赶赴上游增援,我们在下游的将帅即可率军乘机横渡长江;如果陈朝把精锐部队都部署在下游守卫,我们的上游诸军即可顺流而下,鼓行向前。陈朝虽然有九江、五湖之险可资凭恃,但失德则难以固守;徒有精锐骁勇的三吴、百越之兵,因无恩则不能自立。”于是隋文帝任命崔仲方为基州刺史。

等到陈朝接受后梁萧岩等人投降,隋文帝更加愤怒,对高颎说:“我作为天下百姓的父母,怎么能因为有长江一条衣带宽的水而不去拯救他们呢!”于是命令大造战船。有人建议应该秘密准备,隋文帝说:“我将要替天行道,进行讨伐,有什么可保密的呢!”并让造船者把砍削下的碎木片投进江里,使其顺流而下,说:“如果陈朝害怕,改过自新,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杨素率军在永安,建造大船,名叫“五牙”。在船上建五层楼,高一百余尺;又在船的左右前后设置六根拍竿,都高五十尺,可乘载战士八百人。二号战船名叫“黄龙”,船上可乘载战士一百人。其余称作“平乘”、“舴艋”的舰船大小不等。

隋朝晋州刺史皇甫续将要赴任,在向隋文帝辞行时叩头行礼上言平定陈朝有三条理由。隋文帝问具体情况,皇甫续回答说:“第一是以大国吞并小国;第二是以有道讨伐无道;第三是陈朝接纳叛臣萧岩等人,我们师出有名。陛下如果命将出师,臣愿意效微薄之力。”隋文帝对他加以慰劳,然后让他赴晋州上任。

戊寅(初九),隋文帝下诏书说:“陈叔宝盘据着巴掌大的地方,却欲壑难填,劫夺乡民百姓,使他们倾家荡产,驱逼天下黎民,劳役不休;穷奢极侈,昼夜寻欢作乐;诛杀直言之士,族灭无罪之家;欺瞒上天,作恶多端,却去祭祀妖鬼,祈求福佑;与后宫宠爱的妃子出游,侍卫翼从,前呼后拥,清道戒严,自古以来,帝王昏庸腐败,难以为比。使正人君子潜逃归隐,小人奸臣得志弄权。因此天地为之震怒,人妖物怪出没。士大夫钳口结舌,平民百姓侧目而视。再加上违反德义,背弃誓言,犯我边疆,白天隐伏,夜间出游,象鼠窃狗盗那样。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臣民,每当听到或省览有关江南百姓受苦受难的奏疏,朕都感到痛苦悲伤。因此,要出师讨伐,以正国法,乘机诛灭暴君。此次一战将会永远扫平吴越地区。”又派遣使者把玺书送给陈朝,历数陈后主二十条罪状。并抄写三十万份诏书,向江南地区广为传播散发。

甲子(二十八日),隋文帝要出师讨伐陈朝,在太庙祭告祖先,并任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三人都为行军元帅。命令杨广统率军队从六合出发,杨俊统率军队从襄阳出发,杨素统率军队从永安出发,荆州刺史刘仁恩统率军队从江陵出发,蕲州刺史王世积统率军队从蕲春出发,庐州总管韩擒虎统率军队从庐江出发,吴州总管贺若弼统率军队从广陵出发,青州总管弘农人燕荣统率军队从东海出发,共有行军总管九十位,兵力五十一万八千人,都受晋王杨广的节度指挥。东起海滨,西到巴、蜀,旌旗耀日,舟楫竞进,横亘连绵千里。朝廷又任命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帅府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前线军中一切事务全由他们裁决处理。他们安排各路军队进退攻守,料理调拨军需供应,十分称职,没有贻误。

十一月,丁卯(初二),隋文帝亲自为出征将士饯行;乙亥(初十),文帝又驾临定城,举行誓师大会。

隋朝军队进至长江北岸,晋王元帅府长史高颎问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此次大举出兵伐陈,江东地区必定能攻下吗?”薛道衡回答说:“一定能攻下。我听说晋朝著名术士郭璞曾经预言:‘江东地区分王立国三百年后,当复与中原统一。’现在三百年的时间已到,这是其一。皇上生活节俭,勤于政事,而陈叔宝却荒淫奢侈,昏庸无道,这是其二。国家的安危兴亡在于用人,陈朝任命江总为宰相,而江总只会赋诗饮酒,不理政事,又提拔刻薄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又任命萧摩诃、任蛮奴等人为大将,他们只有匹夫之勇而无智谋,这是其三。我们政治清明,地大物博,陈朝政治黑暗,地域狭小,估计他们的军队不过十万人,西起巫峡,东至大海。如果分兵则势力孤单弱小,集兵则会顾此而失彼。这是其四。所以,势在必胜,事不迟疑。”高颎听后高兴地说道:“听了你分析的成败之理,令人豁然开通。我原来只是钦佩你的才学,没料到还能如此运筹帷幄。”

隋朝秦王杨俊督率各部军队进驻汉口,节度指挥上游各军。南陈后主诏令散骑常侍周罗负责指挥监督巴峡一带沿江的军事防务,抵抗隋朝军队。

杨素率领水军顺流而下,越过三峡,进至流头滩。陈朝将军戚昕率领青龙战船一百余艘防守狼尾滩,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隋朝将士因而担忧。杨素说:“成败在此一举。我军如果白天下船进攻,敌军就会知道我军虚实,加上滩流迅急,船只难以掌握,我们就失去居于上游的便利条件;不如在夜里突然袭击敌军。”于是杨素亲自率领黄龙舰船数千艘,将士衔枚,顺流而下,又派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率领步兵由长江南岸攻打戚昕别处营垒,大将军刘仁恩率领骑兵由北岸向白沙进发,黎明而各军皆至,于是一起发起进攻;戚昕战败逃走,隋军俘获陈朝全部将士,慰劳后加以遣返,纪律严明,秋毫不犯。

于是杨素率领水军顺流东下,舟舻舰船布满江面,旌旗甲胄鲜明耀日。杨素坐在一只平板大船上,仪表堂堂,陈朝人看见后,都心中惧怕,说:“清河公真像是长江水神!”

陈朝沿江镇戍要塞听说隋军将到,相继飞书奏报朝廷;但是中书舍人施文庆、沈客卿把奏疏全部压下,没有呈奏天子。

以前,陈后主因为萧岩、萧谳是后梁宗室,在他们率领江陵军民降附南陈后,心中猜忌他们,于是把随他们而来的军民分散到边远地区,而任命萧岩为东扬州刺史,萧谳为吴州刺史,并派遣领军将军任忠镇守吴兴郡,以挟制二州,加以防范。又派遣南平王陈嶷镇守江州,永嘉王陈彦镇守南徐州。不久就征召陈嶷、陈彦二王回京师参加明年正月的元会,并命令沿江镇防戍守的船只全都跟从二王开返建康,想借机向后梁降附军民显示强大的声势,所以江面上没有一只战船,而上游各州的军队都受到杨素军队的阻拦,无法增援。

在施文庆还没有赴任的一段时期内,他与沈客卿两人共同执掌朝政。护军将军樊毅对尚书仆射袁宪说:“京口,采石都是战略要地,各须精兵五千人,还要出动金翅舰船两百艘,沿江上下往来巡查,以为防备。”袁宪和骠骑将军萧摩诃都赞成樊毅的建议,于是与文武群臣共同商议,想奏请按照樊毅的计策部署。施文庆恐怕自己无兵可带,朝廷因而撤销自己出守任职,而沈客卿又认为施文庆出朝任职对自己有利,自己得以专擅朝政;因此,二人就在朝堂上说:“如果有什么议论请求,不一定要当面向皇上陈奏;只要写好书表文启,就立即代为转交呈奏。”袁宪等人表示同意,于是施文庆、沈客卿两人拿着奏疏入宫。二人对陈后主说:“隋朝侵扰,这是常事,边镇将帅足以抵挡。如果从京师调拨军队舰船,恐怕会引起惊扰。”

到隋军进至长江北岸,江南地区也突然出现大批间谍探子以后,袁宪等人又多次上奏请求。施文庆对陈后主说:“元旦的大朝会即将来临,南郊大祀那天,太子必须率领较多军队;现在如果向京口、采石以及江面派遣军队和舰船,南郊大祀之事就得废省。”陈后主说:“现在暂且派出军队,到时候如果北边战场无事,就顺便使用这支水军跟从到南郊,参加祭祀,又有什么不可以!”施文庆又回答说:“这样做会被邻国知道,隋朝便会认为我国弱小。”后来施文庆又用金银财物贿赂尚书令江总,于是江总又入宫为施文庆游说,陈后主不好违背江总的意见,但又迫于群臣百官再三奏请,于是就下令由朝廷百官大臣再仔细商议决定。而江总又利用职权多方压制袁宪等人,所以长时间商议却没有作出决定。

春季,正月,乙丑朔(初一),陈朝举行元旦朝会,陈后主朝会群臣百官时,大雾弥漫,吸入鼻孔,感到又辣又酸,陈后主昏睡过去,一直到下午申时左右才醒过来。

陈后主曾经若无其事地对侍卫近臣说:“帝王的气数在此地。自立国以来,齐军曾经三次大举进犯,周军也曾经两次大兵压境,但是无不遭到惨重失败。现在隋军来犯又能把我怎么样!”都官尚书孔范附和说:“长江是一道天堑,古人认为就是为隔绝南方和北方。现在敌军难道能飞渡不成!这都是边镇将帅想建立功勋,所以谎报边事紧急。臣常常觉得自己官职低下,如果敌军能越过长江,臣一定会建功立业,荣升太尉。”有人谎报说隋军马匹多死,孔范又口出大言说:“这些军马都是我国的马,怎么会死亡呢?”陈后主听后大笑,认为孔范说的很对,所以根本不加以防备,每天奏乐观舞,纵酒宴饮,赋诗取乐不止。

隋朝吴州总管贺若弼从广陵统帅军队渡过长江。起先,贺若弼卖掉军中老马,大量购买陈朝的船只,并把这些船只藏匿起来,然后又购买破旧船只五六十艘,停泊在小河内。陈朝派人暗中窥探,认为中原没有船只。贺若弼又请求让沿江防守的兵士每当轮换交接的时候,都一定要聚集广陵,于是隋军大举旗帜,营幕遍野,陈朝以为是隋朝大军来到,于是急忙调集军队加强戒备,随后知道是隋朝士卒换防交接,就将已聚集的军队解散;后来陈朝对此已习以为常,就不再加强戒备。贺若弼又时常派遣军队沿江打猎,人欢马叫。所以贺若弼渡江时,陈朝守军竟没有发觉。庐州总管韩擒虎也率领将士五百人从横江浦夜渡采石,陈朝守军全都喝醉酒,隋军轻而易举就攻下了采石。晋王杨广统帅大军驻扎在六合镇桃叶山。

寅(初二),陈朝采石镇戍主将徐子建携带告急文书飞骑赶赴都城报告隋军已渡江的消息;丁卯(初三),陈后主召集公卿大臣进宫商议军务事宜。戊辰(初四),陈后主下诏书说:“隋军胆敢任意兴兵凌逼,侵犯占据我都城近郊,就好似蜂虿有毒,应该及时扫灭。朕当亲自统帅大军,消灭敌军,廓清天下,并在朝廷内外实施戒备。”于是任命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三人为都督,任命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两人为大监军,又派遣南豫州刺史樊猛统帅水军出守白下城,散骑常侍皋文奏统帅军队镇守南豫州。陈后主又下令设立重赏,征发僧、尼、道士等出家人服役。

庚午(初六),隋将贺若弼率军攻克京口,生俘陈朝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的军队纪律严明,秋毫不犯,有士卒在民间买酒的,贺若弼即令将他斩首。所俘获的陈朝军队六千余人,贺若弼全部予以释放,发给资粮,好言安慰,遣返回乡,并付给他们隋文帝敕书,让他们分道宣传散发。因此,隋军所到之处,陈朝军队望风溃败。

陈朝南豫州刺史樊猛当时还在建康,由他的儿子樊巡代理南豫州事。辛未(初七),隋将韩擒虎率军进攻姑孰,只用了半天,就攻下姑孰城,俘虏樊巡及其全家。皋文奏军败,退还江南。江南地区的父老百姓早就听说过韩擒虎的威名,前来军营谒见拜访的人昼夜不绝。

陈朝都督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在新蔡,与他弟弟鲁世雄一起率部投降韩擒虎,并派遣使节持书信招抚鲁广达。鲁广达当时率军驻扎在建康,接到鲁世真劝降信后自己上表弹劾自己,并亲自到廷尉请求治罪;陈后主对他好言慰劳,并额外赏赐他黄金,让他返回军营。樊猛和左卫将军蒋元逊率领青龙船八十艘在白下城附近的江面上游弋,以防御从六合方面发动进攻的隋军;陈后主由于樊猛的妻儿家人都被隋军俘获,恐怕他心怀异意,打算派遣镇东大将军任忠代替他,并让萧摩诃向樊猛慢慢讲明情况,樊猛听后很不高兴,陈后主感到很难违背樊猛的意愿,只好作罢。

此时,隋将贺若弼率军从北道,韩擒虎率军从南道,齐头并进,夹攻建康。陈朝沿江的镇戌要塞守军都望风尽逃;贺若弼分兵占领曲阿,隔断陈朝援军的通道,自己率主力进逼建康。陈后主命令司徒、豫章王陈叔英率军守卫朝堂,萧摩诃率军驻守乐游苑,樊毅率军驻守耆寺,鲁广达率军驻守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率军驻守宝田寺。己卯(十五日),任忠率军自吴兴入援京师,驻守朱雀门。

辛未,隋将贺若弼率军进据钟山,驻扎在白土冈的东面。晋王杨广派遣总管杜彦和韩擒虎合军,共计步骑两万人驻扎在新林。隋蕲州总管王世积统帅水军出九江,在蕲口击败陈将纪,陈朝将士大为惊恐,向隋军投降的人接连不断,晋王杨广上表禀报军情,隋文帝非常高兴,于是宴请和赏赐百官群臣。

当时建康还有军队十余万人,但是陈后主生性怯懦软弱,又不懂军事,只是日夜哭泣,台城内的所有军情处置,全部委任给施文庆。施文庆知道将帅们都痛恨自己,唯恐他们建立功勋,于是向陈后主上奏说:“这些将帅们平时总是心中不满,一向不甘心情愿服事陛下,现在到危机时刻,怎么可以完全信任他们呢?”因此这些将帅凡是有所启奏请求,绝大部分都未获批准。

在隋将贺若弼进攻京口时,陈朝都督萧摩诃曾经请求率军迎战,陈后主不许。等到贺若弼进至钟山,萧摩诃又上奏说:“贺若弼孤军深入,立足未稳,如果乘机出兵袭击,可保必胜。”陈后主还是不许。陈后主招集萧摩诃、任忠在宫中内殿商议军事,任忠说:“兵法上说:来犯之军利在速战,守军利在坚持。现在国家兵足粮丰,应该固守台城,沿秦淮河建立栅栏,隋军虽然来攻,不要轻易出战;分兵截断长江水路,不要让隋军音信相通。陛下可给臣精兵一万人,金翅战船三百艘,顺江而下,径直突然袭击六合镇;这样,隋朝大军一定会认为他们渡过江的将士已经被我们俘获,锐气自然就会受挫。此外,淮南土著居民与臣以前就互相熟悉,如今听说是臣率军前往,必定会群起响应。臣再扬言将要率军进攻徐州,断敌退路,这样,各路隋军就会不战自退。待到雨季春水既涨,上游周罗等军必定顺流而下赶来增援。这是一个很好的战略计策。”陈后主也不听从。到第二天,陈后主忽然说:“与隋军长久相持不进行决战,令人心烦,可叫萧摩诃出兵攻打敌军。”任忠向陈后主跪地叩头,苦苦请求不要出战。忠武将军孔范又上奏说:“请求与隋军进行决战,我军必胜,我将为陛下在燕然山刻石立碑纪念战功。”陈后主听从孔范的意见,对萧摩诃说:“你可为我率军与敌军一决胜负!”萧摩诃说:“从来作战都是为国家与自己,今日与敌决战,兼为妻儿家人。”于是陈后主拿出很多金钱财物,分配给诸军用作奖赏。甲申(二十日),命令鲁广达率军在白土冈摆开阵势,在各军的最南边,由南往北,依次是任忠、樊毅、孔范,萧摩诃的军队在最北边。陈朝军队所摆开的阵势南北长达二十里,首尾进退互不知晓。

隋将贺若弼率领轻骑登上钟山,望见陈朝众军已摆开阵势,于是驰骑下山,与所部七位总管杨牙、员明等将领率兵士共八千人,也摆好阵势准备迎战。因为陈后主私通萧摩诃的妻子,所以萧摩诃一开始就不想为陈后主打仗;只有鲁广达率领部下拚死力战,与贺若弼的军队旗鼓相当。隋军曾经四次被迫后退,贺若弼部下战死二百七十三人,后来贺若弼部队纵放烟火用来掩护隐蔽,才摆脱困境重新振作起来。陈朝兵士获得隋军人头,纷纷跑去献给陈后主以求得奖赏,贺若弼看到陈朝军队骄傲轻敌,不愿再苦战,于是再一次率军冲击孔范的军阵;孔范的兵士与隋军刚一交战即败走,陈朝诸军望见,骑兵、步卒也一起纷纷溃逃,互相践踏不可阻止,死了五千人。总管员明擒获萧摩诃,把他送交贺若弼,贺若弼命令推出去斩首,萧摩诃神色自若,贺若弼于是给他松绑并以礼相待。

任忠驰马进入建康台城,谒见陈后主,叙说失败经过,然后说:“陛下好自为之,臣是无能为力了!”陈后主交给他两串金子,让他再募兵出战,任忠说:“陛下只有赶紧准备船只,前往上游会合周罗等人统领的大军,臣当豁出性命护送陛下。”陈后主相信任忠,敕令他出外布置安排,又下令后宫宫女收拾行装,等待任忠,久等不至,觉得奇怪。当时韩擒虎率军从新林向台城进发,任忠已经率领部下数骑到石子冈去投降。当时陈朝领军将军蔡徵率军守卫朱雀航,听说韩擒虎将到,部队惊惧,望风溃逃。任忠带领韩擒虎的军队径直进入朱雀门,还有一些陈军将士想进行抵抗,任忠对他们挥挥手说:“我都投降隋军,你们还抵抗什么!”于是陈军全都逃散。此时,台城内文武大臣全都逃跑,只有尚书仆射袁宪在殿内,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在尚书省府中。陈后主对袁宪感叹说:“朕从来对待你不比别人好,今日只有你还留在我的身边,对此我感到很惭愧。这不只是朕失德无道所致,也是由于江东士大夫的气节全都丧失净尽。”

陈朝后主惊慌失措,想要躲藏,袁宪严肃地说道:“隋军进入皇宫后,必不会对陛下有所侵侮。事已至此,陛下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臣请求陛下把衣服冠冕穿戴整齐,端坐正殿,依照当年梁武帝见侯景的作法。”陈后主没有听从,下了坐床飞奔而去,并说:“兵刃之下,不能拿性命去冒然抵挡,朕自有办法!”于是跟着十余个宫人逃出后堂景阳殿,就要往井里跳,袁宪苦苦哀求,陈后主不听。后舍人夏侯公韵用自己的身子遮挡住井口,陈后主极力相争,争很长时间才得以跳进井里。不久,有隋军兵士向井里窥视,并大声喊叫,井下无人回答,士兵扬言要落井下石,方才听到井下有人呼唤,于是抛下绳索往上拉人,感到非常沉重,十分吃惊,直到把人拉了上来,看见是陈后主与张贵妃、孔贵嫔三人同绳而上。而沈皇后仍像平常一样,毫不惊慌。皇太子陈深当时年方十五岁,关上门,安然端坐,太子舍人孔伯鱼在一旁侍奉,隋军兵士推门而入,陈深端坐不动,好言慰劳说:“你们一路上鞍马劳顿,还不至于过于疲劳吧?”隋军兵士都纷纷向他致敬。当时陈朝宗室王侯在建康城中有一百余人,陈后主恐怕他们发动政变,就把他们全都召进宫里,命令他们都聚集在朝堂,派遣豫章王陈叔英监督他们,并暗中严加戒备。到台城失守以后,他们都相继出降。

隋将贺若弼率军乘胜进至乐游苑,陈朝都督鲁广达仍督率残兵败将苦战不止,共杀死俘虏隋军数百人,赶上天色近晚,鲁广达方才放下武器,面向台城拜了三拜,忍不住失声痛哭,对部下说:“我没有能够拯救国家,负罪深重!”部下兵士也都痛哭流涕,于是被隋军俘获。台城的宫门卫士都四散逃走,贺若弼率军在夜间焚烧北掖门而进入皇宫,得知韩擒虎已抓住陈叔宝,就把他叫来亲自察看,陈叔宝非常害怕,汗流浃背,浑身战栗,向贺若弼跪拜叩头。贺若弼对他说:“小国的君主见大国的公卿大臣,按照礼节应该跪拜。阁下到隋朝仍不失封归命侯,所以不必恐惧。”过后,贺若弼因耻于功在韩擒虎之后,与韩擒虎发生争吵詈骂,随后怒气冲冲地拔刀而出,想令陈朝前吏部尚书蔡徵为陈叔宝起草降书,又下令陈后主乘坐骡车归附自己,但没有实现。于是贺若弼将陈后主置于德教殿内,派兵守卫。

隋朝高颎先进入建康,当时高颎的儿子高德弘是晋王府记室参军,杨广就派他驰马来见高颎,传令留下张丽华,高颎说:“古时候姜太公吕尚蒙面斩殷纣王的宠姬妲己,今天岂能留下张丽华!”于是将张丽华斩于青溪。高德弘还报杨广,杨广脸色大变说:“古人云:‘无德不报。’我一定有办法回报高公!”因此杨广忌恨高颎。

丙戌(二十二日),晋王杨广进入建康,认为陈朝中书舍人施文庆接受委命,却不忠心国事,反而谄媚为奸,以蒙蔽天子耳目;前中书舍人沈客卿重赋厚敛,盘剥百姓,以博取天子的欢心;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景等人都是祸国害民的奸臣,一并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地区百姓。杨广又让高颎和元帅府记室参军裴矩一道收缴南陈地图和户籍,封存国家府库,金银财物一无所取,因此,天下都称颂杨广,认为他贤明。裴矩是裴让之弟弟的儿子。   

晋王杨广因为贺若弼率军与陈朝军队先期决战,违犯军令,下令将他收捕送交执法官吏。隋文帝派遣驿使传令召贺若弼入朝,并给杨广下诏书说:“这次平定江表地区,全仗贺若弼和韩擒虎二人之力。”还下令赏赐贺若弼布帛等物一万段。不久又赐给贺若弼和韩擒虎诏书,赞美他们二人的功绩。

隋朝开府仪同三司王颁是王僧辩的儿子,在一天夜里,他挖了陈高祖的陵墓,焚毁陈霸先的尸骨,并将骨灰投进水中然后喝下去,以报杀父之仇。随后把自己捆绑起来,向晋王杨广投案,请求治罪;杨广把此事报告隋文帝,隋文帝下令赦免他。隋文帝又下诏令给陈高祖、陈世祖、陈高宗安排五户守陵人,分别负责守护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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