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简传(十四)出黄州的赶路人2

苏轼的行程路过金陵。此时王安石已经在金陵闲居八九年了。

王安石变法没有得到,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当时主要的朝廷重臣的支持。进而提拔任用的人,都是善于阿谀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最后这些人成势之后,反而将王安石视为如同苏轼一样的政敌,将其逐出中央。

虽然当年王安石看到苏轼的卷子说,要是我是考官,我才不给他高分呢。但至罢政闲居以后,王安石对于这位后辈的才气、学问和品格,却又非常欣赏起来。凡遇有从黄州来的人,他必定要问:“子瞻近日有何妙语?”

苏轼刚至金陵,还在料理孩子的后事。王安石已经野服乘驴,来到江边见他。

苏轼不及冠带,出船迎揖道:“轼今日敢以野服见大丞相。”

“礼岂为我辈设者!”安石洒然笑答。

是的,聪明人之间根本不需要繁文缛节(这个成语,也是苏轼提供的),他们通过心意便能理解和交流。现在,悠游林下的王安石,得以一代才人来看待苏轼,苏轼则以前辈敬视荆公,无拘无束地晤言一室之内,不觉都有快慰平生的喜悦。

毕竟,当期的璨若星河的文坛大佬们,就他俩还没好好交游一番。

王安石和几个门下客闲谈,他问“动”“静”二字,应该怎样解释?门客回答的话,拖拖沓沓数百言,还没解说明白,安石不能满意,便说:“等子瞻明天来时问他。”

果然苏轼应声答非常精彩:“精出于动,守神为静,动静即精神。”

王安石想让苏轼退休后留在金陵,于是劝告苏轼在金陵置办产业。苏轼也开始访求田宅,可惜匆匆不得遇合。

苏轼评荆公诗,说过:“荆公暮年诗始有合处,五字最胜,二韵小诗次之,七言诗终未脱晚唐风味。”历来论诗者,公认此是确当的评论。但是王安石却称赞苏轼的五言诗写得也是非常好。

苏轼别去,安石对人长叹道:“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岂是几百年,直到千年之后才略有人及。

苏轼不打算在奔官场,就到处求田问舍,本来预备终老黄州,所以涉湖看田买地,包括那次“一蓑烟雨任平生”。后来诏移汝州,又因王安石寻田于金陵、仪真。后与友人商议决定向朝廷乞住常州后,更欲买田京口,均无遇合。

至在偶然机会,买地于宜兴。田在深山,距城五十五里,地名黄土村。

在京口又遇一制科登科的故人子,聊及“制科”以来共登科者十五人,经年累月只剩下张方平和二苏三人,最终连制科这一制度都被当权者废除。这种沧桑悲哀令老少对泣。而后苏轼作《王中甫哀辞》嘲笑自己,“……已知毅豹为均死,未识荆凡定孰存。堪笑东坡痴钝老,区区犹记刻舟痕。”

后苏轼决定上书《乞常州居住状》,希望皇帝准其在常州落脚。

苏轼喜欢泡澡,特意写了泡澡词《如梦令》两阕: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宋朝已经有了浴室且由寺院经营,而且还有“擦背”的服务。

洗完大澡,又同友人游山玩水去了。作《浣溪沙》: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轼又至南都,谒见张方平,陪着老人住了两月。

朝廷准了他常州居住。离开黄州时,曾作《满庭芳》一阕为别,现在则“蒙恩放归阳羡,复作一篇”:

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

无何。何处有,银潢尽处,天女停梭。问人间何事,久戏风波。顾谓同来稚子,应烂汝,腰下长柯。青衫破,群仙笑我,千缕挂烟蓑。

新闻又来了,1085年,神宗驾崩了。宋朝用兵于西夏,最终惨败,将好强的,希望富强国家征战蛮夷的神宗气死了。

苏轼爱吃河豚,甚至当他题建阳僧惠崇所绘《春江晚景图》时,竟将春花春水江南一时的美景,都拿来做了河豚鱼的配角。如言: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有一仕绅,特地烧了河豚鱼请他,全家女眷躲在屏后窥视,要看这位大名士吃了如何品评。只见此老坐上桌后,下箸大嚼,一言不发,偷觑的妇人们甚为失望。正在此时,苏轼夹了一大块,狠狠说道:“也值一死。”即时放入口中。请客的主人,全家大悦。

苏轼前半世,在官场上,也在现实生活中颠沛流离,像此时这样一家团聚,一点心事都没有的逍遥岁月,自己有阕《菩萨蛮》词,描绘的最为传神: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随物外游。有书仍懒著,水调歌归去。筋力不辞诗,要须风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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