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列车
张晗
“喂，小姑娘，再不下车就把你拉到新疆去了！”我从睡梦中被唤醒，用了两分钟时间匆忙跑下车。我站在灯光昏暗的轨道旁，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火车，半天没回过神来……
接下来，我坐上了那列绿皮小火车，这是我前往报到单位唯一的交通工具。从郁郁葱葱的站台到荒无人烟的戈壁深处，火车走走停停。我的心也像风吹过大漠，越来越低沉失落。
千百年来，这片荒原风沙肆虐，这里的人粗犷中却带着细腻。看着窗外一望无垠的荒凉，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过道里不时有行人来来往往，我努力克制着，但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滚下来。一位老班长看出了我的失落，关切地问：“刚来的吧？习惯就好了。”
老班长那句简单粗犷的安慰，没能对我起到任何效果。我飞快抹了一下眼睛，便转过脸望向窗外苍黄一色的戈壁沙漠。短暂的一瞥，我已看出这是一位老兵，他脸上的皱纹像道道沟壑，笑起来显得更加明显。显然，我忽略了老班长的好心。
与失落此消彼长的，还有我的倔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到戈壁深处的军营是我儿时的梦想，为此，我还跟父亲保证，无论多艰苦我都会坚持下去，不当逃兵。骨子里的倔强，让我不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同情或者怜悯。车窗四处漏风，坐到最后，我满身灰尘，整个人像洗了个“沙澡”。
下了绿皮小火车，我又坐上了绿皮大巴车。4个小时的搓板路，颠得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开车的班长说：“你们已经是幸运的，我来的时候是坐着老乡的牛车进来的。”
凌晨一点，终于到了营区。那个狭窄的宿舍门口，站了四五个穿着87式军装的女军人。屋里陈设简单，暖瓶里打好了开水。她们提醒我这儿干燥，得多喝水，还叮嘱我水一定要晾一会儿再喝。面对陌生同事的关心，我拧巴了一天的心感到了丝丝温暖。帮我收拾妥当，她们才回房间休息。我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水，瞬间懂了姐姐们说的话。原来，这里的水碱性太大，有一层白色的絮状物，需要沉淀一会儿才能喝，否则会卡嗓子。
从那以后，这列1958年开通的小火车便连接起单位和家的距离，也连接着这个地方所有人与外界的互动。
记得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奶奶走了。第二天一早，我到单位请了假，带着不满三岁的儿子匆匆坐上了小火车。儿子哭喊着“肚肚饿了”，我才想起由于走得匆忙没带吃的。这趟列车只提供开水，停靠的站台也没有商店。看着哭闹的儿子，再看看窗外的黄沙漫卷，我一时不知所措。一位手臂上戴着“列车长”袖标的班长拿出了他的午餐——一盒方便面、一根火腿肠。班长熟练地将火腿用叉子扎成小块，倒上开水。儿子接过泡面时破涕为笑。
老班长姓韩，河北邯郸人，皮肤黝黑，牙齿雪白，入伍十多年来，大都在这条铁路线上工作，要么维护铁道，要么跟着火车来回跑。有时候刮起风沙，铁轨被埋进沙子，还需要连续工作紧急清理。在聊天中，我被他的坚守打动，但班长却纯朴地一笑说：我们大家都一样的。
光阴交替，岁月更迭。在这小小的火车站台上，我欢送过执行大项任务的参训官兵、退伍老兵，迎接过入伍新兵、载誉归来的英模代表。在锣鼓喧天中，我用相机记录着他们归来时激动的笑脸和离别时不舍的泪滴……这辆承载着历史使命的小火车见证着时代的发展变迁，也记录着一路上的动人风景。2021年，小火车清水至东风段停运了，结束了它风雨兼程的长路漫漫，我们从心底感谢它。
2021年12月28日这一天，东风南至兰州西、东风南至嘉峪关的动车开始运行了，戈壁人迎来了翘首期盼的好消息。当天，他们在朋友圈晒出了新车站的模样，还有各种帅气的合影。“这是费了多大的心血啊！祝贺！感恩！”“今天终于开通了，比起之前真是方便多了。我们的祖国越来越繁荣强大，感动、感恩、祝福……”
今天东风儿女回家的路途不再遥远，东风依然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本文刊于《解放军报》2022年3月21日“长征副刊”版，内容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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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刘敬一
编辑：杜昱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