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年复一年地过去，总有一些些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历久弥坚，却愈发清晰明亮！
那些仿如落英缤纷的记忆，总会在我辗转反侧的午夜，孤独寂寞的黄昏，雨雾濛濛的清晨映入我的脑海，定格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某个寒风呼啸的冬日，或是炎炎夏日的傍晚！
我家那时是一个有七口之家的大户，人多事多，白天，上学的上学，种地的种地，做工的做工，各忙各的，只有傍晚才是一家最团聚最热闹的时刻。
洗去一天在外奔走的风尘，一家人挤在灶屋里，看坐在灶膛前的父亲拿一把茅草把灶膛里的火引燃，然后，是母亲围着灶台闪展腾挪地忙着晚餐，很快，灶屋就烟雾缭绕起来，放在高处的煤油灯愈发地幽暗，只有灶膛里哔哔剥剥的炉火，偶尔会照亮父亲坚毅孔武的面容！
这时候，父亲、大哥、二哥他们会把一天在外的经历说出来，倘若说的是不平的事，如大队革委会干部中饱私囊、义务工派工不匀、不问情由就割某某“资本主义尾巴”、或者是把八十多岁的地主婆拖到台上揎耳光批斗，父亲就会神色愤愤不平地捋袖子，咒骂，而大哥和二哥也会异口同声帮几声腔，控诉一下世道的不公，母亲这时候会一再叮嘱他们声小些，说他们是“吃多了”。
我当时听了一个最搞笑的段子，多年来，依然觉得好笑: 话说有一年，驻扎在先锋部队的解放军，奉命前往我们所在的生产小队支农，时近中午，战士们依然在田里挥汗如雨地干活，队长便安排一个活少点的老头子去请解放军战士休息，解放军带队的干部回答说:“你们不休息，我们也不休息”，谁知老头子听错了，传回的话变成“你们不着急，我们也不着急”。这在当时是一件大的政治事件，生产队长莫名其妙，一脸懵逼！并且上报了大队革委会，由革委会出面协调，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当然，那个传错话的老头子，自然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有时他们也谈论国内国际大事，如苏哈鲁克亲王访华、苏修制造的珍宝岛事件、红旗渠……，然后发表各自的看法，如意见不统一，必定是一场面红耳赤的争论，父亲即使拿出当爹的权威，也不一定能说服两个儿子。
有时，他们也聊一些开心的事，或是哥姐们学习得奖了，或是队里粮食增产了……，往往这时候是一家最和谐最快乐的时光！聊到极处，父亲会要姐姐或我去蚊帐后的墙上取一把尘封的二胡来，一些不知名的，湖南民间流行的小调，会在灶膛前，父亲的手指间咿咿呀呀地溢出，我惊诧于父亲粗犷的外形下，居然有这样细腻的艺术细胞，多年后，曾试问过父亲，父亲罕见有些羞郝地告诉我说:是小时候耍狮子兑粑子吃练就的。
父亲拉琴时，同时会把年幼的弟弟抱到自己的膝上坐着，这是自我以上其他四兄妹所不能享受的殊荣，于我而言，父亲的膝，总是那样的神圣！
当锅里的食物咕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响起来时，母亲会亲自去壁柜里拿出七只土碗来，三大四小，先装上三碗大的，依次是父亲、大哥、二哥，然后是母亲自己和我们底下三兄妹，对于这个分法，母亲的解释是他们三个要下力气争工分、争吃食，所以，要尽量吃饱些。而母亲自己却从来没有吃过一次大碗，每次都是尽我们兄弟挑拣完后，才取最后一碗，站在灶屋的角落里慢慢地吃，偶尔，会把一些吃食夹到我或弟弟的碗里。
记忆里，那些年月里的晚餐，很少吃上素净的米饭，往往是把大米放石磨上磨成米粉，然后做米粉团子，再切一大盆南瓜、红薯、芋头、黄豆、白菜、萝卜……，有时，也有野菜，再加上少许葱花、干红辣椒、食盐，米粉团子其实很少，而母亲的碗里就更少了。
当灶膛里的炉火燃起时，一向节俭的母亲，总会固执地去堂屋里点一盏煤油灯，那盏灯哪怕堂屋里没有一个人也会点着，直至全家人都上床歇息时才会吹熄！
如果家里有一个人因为意外原因晚上没有回家，那盏灯就会一直亮着，母亲也会在灯下一面候着，一面挥针引线……，“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当年就是靠着这种勤快和执着，才使我们兄弟姊妹五人，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不至于衣不蔽体，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与温暖！
母亲堂屋点灯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多年后我担任村团支部书记时，有一次镇团委安排我和另一位同志去株洲购一批果树苗，因为晚点，好不容易才在衡东火车站找了辆货车，在货运码头偷渡到衡山，又从衡山搭顺风车到南岳，到南岳后，天色向晚，再也找不到回后山的车了，由于经费紧张，留在我们袋子里的钱不到五块钱，而南岳当时找个最差的旅馆开个双人间最少也得八块，而且，没有车费钱了，第二天也照常只能走路回家，俩人一合计，便选择当晚就步行回家，我们先去街边找了家面馆，一人买了碗光头面，吃了后就往家里赶，每人背两大捆果树苗，步行了四十多里山路，饶是当时年轻力壮，也累得浑身臭汗淋漓，如同散架，到东湖时，已经是零晨两点多了，在离家一两里地时，猛一抬头，我见到了家中堂屋里，那一缕朦胧如豆的灯光，泪水一瞬间浸润了我的双眸，温暖悄然袭上心头！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 堂屋里，母亲披半截毯子，倦缩在方桌上的煤油灯下打盹儿，膝下的烘笼子，早就没有一丝温度了，那一刻，我紧紧地握着母亲凉凉的手，千言万语哽噎着竟无从说起！
母亲说:灶膛里的火，是生命之火，生命在，炉火就旺！堂屋里的灯，是心灯，心灯亮着，即使儿行千里，也会为你照亮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