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彩牛城之后,查拉图斯特拉重新回到了山林,回到了他曾经居住的洞穴,远离红尘的扰攘,重新享受一个人的孤寂,他就像是一个播种者,种子已经撒下去,只期待着收获的那一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灵魂深处却充斥着焦虑、不安与祈盼,那是对他所深爱的人类的祈盼,他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有赠予他们。因为对他们的爱,他把已经伸出的双手缩了回来,并且,作为一个给予他人馈赠的人,他的内心还总要保持羞愧,这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就这样,他又孤独地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智慧与日俱增,这满溢的智慧却让他感到苦痛。
有一天,伴着黎明之前的黑暗,他睁开了眼睛,躺在床铺上,他沉思半晌,然后,对自己的心灵说:
“为什么我会从梦中惊醒?难道没有一个拿着镜子的小孩朝着我走过来吗?”
“‘查拉图斯特拉,快来照照镜子吧’,我听到小孩如是说。”
“我看到镜子中映照的画面,忍不住大声惊呼,我受到了震动,我看到了一个满脸嘲谑的魔鬼,却没看到我自己。”
“我非常清楚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我的学说处在危险的边缘,莠草要被称为麦苗了。”
“敌人的力量在增强,我的理论被他们刻意扭曲,如此,接受我礼物的、我所挚爱的人一定会因为收到了我的礼物而感到羞愧。”
“我的伙伴们被我弄丢了,现在我要去寻找他们,对,就是现在——”
说完,查拉图斯特拉从床上跳起来,仿佛神明附体一般,脸上闪烁着朝霞一般的幸福光辉。他的鹰与蛇都诧异地望着他,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胆怯却又想出去走走的人,他像是一个歌者,他的目光预示着幸福。
我亲爱的动物们,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查拉图斯特拉疑惑地问,我不是早就彻底地改变了吗?我不是已经被幸福与安乐的风暴席卷过了吗?
我承认,我所谓的幸福还很痴傻,它的年龄太小,它总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所以,你们要更耐心地倾听它。
我的幸福伤害了我,我必须去寻找医生,所有正在承受痛苦的人都能够治愈我。
我为什么不再次下山去呢?对,下山,去见我的伙伴,也去会会我的敌人。我又可以演讲了,查拉图斯特拉又可以对所爱的人进行馈赠了!
我的爱就仿佛是急流一般从山上奔腾而下,朝着太阳起落的地方,以山脉的寂静为伴,在痛苦织就的雷暴中欢歌,进入山谷的不是急流,而是我的灵魂。
我已经向往了太久,我再也不愿意遥望,我羡慕了无数次,我享受孤独的时间太过漫长,就是这样,我要忘记,忘记自己的无言。
我早就可以滔滔不绝,溪流也已经从高峻的崖壁间奔腾而下,我要进入山谷,带着我的话语。
让我的爱化成洪水朝着难以通行的道路奔涌吧!为什么洪峰就不能找到一条归海的路途?
在我的灵魂深处,有一座大湖,这座大湖是平静的、幽邃的、安然的,但我愿意用爱的洪流将它裹挟,带着它一起向着大海奔流。
和其他所有的创造者一样,我已经厌倦了所有的陈规陋俗与陈词滥调,我有了自己新的语言,我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我的精神要出去漫游,但它的脚上再也不会踏着旧履。
对我而言,一切的语言都是迟缓而钝涩的:来吧,狂风,让我们一起如飙车般前行吧,我会鞭策你,用我所有的恶意。
就像幸福的欢呼响彻,就像惊诧的呼喊徘徊,我要到大海的另一边去,那里有一座幸福的岛屿,我的伙伴们就驻留在那里。
而且,这其中还有我的敌人,现在,我爱每一个能够聆听我演讲的人,哪怕是我的敌人,我也愿意和他一起分享我的幸福与安乐。
而且,若是我想要驾驭山林中最狂躁野蛮的骏马,我就必须拿起我的长枪,它会给我最有力的帮助:它是一个奴仆,它臣服于我的双脚。
我要感谢我的敌人,所有的敌人,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才能将我的长枪投掷出去!
看,那是属于我的云层,它的张力无限,在雷雨中,它纵情地欢笑,冰雹已经成形,我要把它们全都投入深谷。
这个时候,我要做的是鼓起自己的胸膛,狂暴的龙卷风从我的胸腔发出,它席卷了群山,掠过了大地,我的胸膛也在那一刻得到舒缓。
没错,我的幸福、我的自由,裹挟着的是一阵狂野的风暴,但对我的敌人而言,这不是风暴,而是咆哮,恶魔的咆哮。
是的,我亲爱的伙伴,我的智慧是那样的狂野恣肆,你们会对它感到害怕,或许,你们也会逃离,和我的敌人一起。
啊,没关系,我还有牧笛,我会奏响它,你们会在笛声之中回归。我的智慧是一头母狮子,它虽然狂野,但也学会了用温柔的声音吼叫。而且,如同你们从我身上学习了很多东西,我也从你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在孤寂的山峦中,嶙峋的岩石下,我最狂野的智慧得以受孕,它产下了一个新生的幼儿,哪怕,它还非常弱小。
现在,它还在寻找,寻找荒漠之中的草地,最柔软的草地,它真是疯了,哦,我的智慧,它已苍老。
我的伙伴们,它找寻的柔软绿地就在你们的心中,它想在那里安家,它想把自己最真挚的爱与你们的爱融合!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