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梅伯还没败诉,但舆论已经审判她是毒妇了

人们都在说艾梅伯败诉,但事实是左右互搏的陪审团同时宣布德普的诽谤诉讼和艾梅伯的反诉成立,只是裁决艾梅伯赔偿更多(1500万美元)德普赔偿少些(200万)。发一篇我5月24日的旧文:

最近最火的不是《爱死机》第三季,而是《德普vs艾梅伯》第三季。线下支持者们天天围在法院门口,线上媒体每日直播十小时以上。各种社交媒体的关注度超过任何其他话题,包括俄乌战争。但本文想说,德普和艾梅伯的诉讼不只是轻飘飘的“抓马”和贾斯汀·比伯和赛琳娜·戈麦斯“北美意难忘”那般吃瓜群众的谈资。这部连续剧反映出亲密关系中暴力受害者在各种意义上的真实困境,也反映了坞内坞外近年来的性别权力生态。这不是八卦,这是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事。

让我们先来回顾一下:2016年5月艾梅伯对法庭提起对德普的家暴诉讼,以淤青形象示人,随后获得了法院的临时保护令。尽管德普早年便有跟凯特·莫斯分手砸了高级酒店套房的前科,和凡妮莎·帕拉迪斯“浪子回头好奶爸”的故事还是流传更广。直到这次家暴案和艾梅伯的伤口让人们意识到——喔,原来德普并不是温柔深情的“剪刀手爱德华”。

2018年艾梅伯为《华盛顿邮报》撰写的专栏文章中称自己是“代表家庭暴力的公众人物(a public figure representing domestic abuse)”。虽然没指名道姓是德普,但大家,包括德普自己,都对号入座。德普起诉了英国著名的八卦小报《太阳报》,后者称他打老婆(“wife beater”)。2020年,德普输掉了这场官司。英国法院认定艾梅伯提出的14项虐待指控中12项“符合真实性抗辩”。

2019年,德普携崭新的律师团队卷土重来,对艾梅伯提起五千万美元的诽谤诉讼。艾梅伯则提起一亿美元的反诉。近日,本案开庭。双方再度对簿公堂,揭示出更多细节:其中最受关注的是:艾梅伯承认也打过德普,两人的婚姻咨询师称两人“互相虐待”。本案“反转”了吗?不算反转。随着辩方继续提供有力的证据、证词、证人,家暴的基本事实似乎和几年前比并没有实质改变。

然而,人们关心的似乎不是举证的力度和事实的澄清,而是别的——德普的证人回答简洁有力,人们认为这意味着他不假思索、值得信赖(没时间编造谎言),而艾梅伯本人时而言语拖沓,思路混乱,人们认为这意味着她精神不正常,印证了关于她人格障碍的说法。逛逛庭审直播的评论区,便会为众多“法官”们神奇的判案理由们折服。尽管本案最终将由经过严格筛选的、并非双方粉丝的陪审团裁决,舆论审判似乎已给艾梅伯判刑。

如今,“为德普伸张正义”的标签在Tik Tok上点击超过一百亿次。油管上随便点开相关视频下面都支持德普。而“挺艾梅伯”的标签往往要拉两页才能看到。这种情况直到最近《纽约时报》、《时代周刊》等相对“正派、准确……公正”(引自《美国新闻史》)的媒体发文才稍有改变。伊娃·格林公开支持德普;Chris Rock(威尔·史密斯掌掴的那位)公开说“相信所有女人,除了艾梅伯”;分手后沉默数年的凯特·莫斯抛头露面为德普出庭……艾梅伯现在是“疯女人”、“拜金女”,是“全世界最痛恨的人”。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关于她和粪便的表情包。

但这就是事件的全貌吗?有耐心去读审判细节和冗长判决的人估计很少。而“民意”则在铺天盖地的公关下被诱导。已有调查显示,保守派媒体《每日连线》(Daily Wire)在脸书和ins上花了数万美元推广支持德普的文章。早在2018年,艾梅伯就为社交媒体上大量攻击她的僵尸号困扰,如今怕是愈演愈烈。不过也有一份基于2300个僵尸号的调查指出,支持艾梅伯的僵尸号似乎多于支持德普的。如今,艾梅伯换掉了公关团队。

本案也成为男性权利运动(MRM)的主要战场。MRM讲了这样版本的故事:艾梅伯才是控制、虐待和暴力狂;她操纵舆论离婚,获得巨额财产,毁掉了德普的事业。MRM认为德普仅仅是第一个倒霉蛋。像《消失的女孩》里那样基于性侵和暴力的诋毁和诬告正越来越多,受害的男性们和善良的女性们应该挺身而出捍卫德普。MRM的口号是“如果今天是德普,明天就可能是你我。”

而这样的推论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德普是身价几十亿的好莱坞(前)巨星,艾梅伯是一个几年没接到什么好饼的三线女演员——而后者精神控制、肉体虐待前者好几年,还不为人察觉,直到如今才露馅。而阴谋论者对此的解释是,艾梅伯是《控方证人》里那般极擅长操纵人心的毒妇,德普为爱上头失了智。

德普的案件发酵至今,让我们姑且相信他的支持者们是出于对“真相”和“正义”的朴素追求。但其背后发动舆论攻势的保守势力,恐怕是对坞内自Me,too以来权力关系变动的一种回击——数十名女性的持续发声推倒了曾在好莱坞权势熏天的哈维·韦恩斯坦,凯文·史派西强行出柜也没能挡住性侵指控,波兰斯基拍片拿不到投资……Me,too如火如荼,曾经一手遮天的大人们坐不住了。

德普胜诉的可能不大。上文提到的德普诉《太阳报》诽谤案在英国审判。英国的诽谤案举证义务主要在被告。德普没有胜诉。而美国的诽谤案举证义务主要在原告。这意味着胜诉极为困难。不过,那个将要到来的裁决已经事先被定性了——支持者们认为:无论德普胜诉败诉,德普都已经被毁了。也许有人会问,德普为何在大量证据皆不利于他的情况下一次次发起诉讼。德普本人的说法是,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他几年来首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然而这种说法似乎忽视了两点:1.德普是被谁“毁掉”的?2.被“毁掉”的只有德普吗?

乍一看,德普似乎确实被“毁了”。2018年,他失去了“杰克船长”的角色。2020年,他在《神奇动物在哪里》中的角色被“拔叔”取代。然而,“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毁了”的叙事,不就是红颜祸水、妖女亡国的现代版本吗?事实上,在家暴案爆出前,德普不是已经因为臃肿、酗酒、嗑药、暴力等问题而事业滑落,在各种意义上离我们记忆中的“杰克船长”渐行渐远吗?或许,杀死童年英雄的不是别人,是英雄自己。更或许他从来不是英雄,只是观众太入戏了。

而艾梅伯早在媒体和大众的吃瓜狂欢中精疲力竭,在无休无止的口诛笔伐中不死也残。早在2020年《太阳报》案判决后,两百万人请愿将艾梅伯赶出《海王2》。艾梅伯现在确实被赶出来了。原因时而是“形象不符合拍摄要求”,时而是“和‘海王’无火花”。尽管海王杰森·莫玛最近还顶着压力挺她。何况,无论指控看起来有多不可能胜诉,只要艾梅伯持续出现在被告席上,就是一种由一次次伤害组成的慢性凌迟。她的名字现在永远被和粪便连在一起。

笔者每天有空就关注Law & Crime Network的直播,并诧异于媒体和大众对本案毫不掩饰消费和娱乐化倾向。例如,由于艾梅伯曾在指控家暴后妆容完整地被拍到,也由于她的律师在庭上阐述时拿出一盒2017年才生产的遮瑕套装进行演示,直播的主持人们竟开心地讨论起用化妆品制造和(完全)盖住淤青的可能性。而一位女主持人甚至当场拿出一个粉盒开始“表演”,而镜头随即切换到庭上艾梅伯拿出粉盒的镜头。在看到这一幕时,我目瞪口呆。当然,考虑到欧美媒体和民众向来喜新厌旧又残忍嗜血(想想“小甜甜”布兰妮的故事吧),这样的消费不足为奇。某种程度上说,中国网友或许比他们善良。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在发泄积攒多时的仇女情绪呢?

艾梅伯不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相反,她简直是个“糟透了”的受害者:她有无证驾驶、推人(她推的前女友已发声澄清)、私自携带宠物入境等多项违法犯罪记录,她“诱导”德普说出有利于她的证词(尽管这是大家都在用的打官司策略),她跟德普对狙互殴,完全不是人们印象中家暴受害者唯唯诺诺的样子。她说要把离婚获得的财产捐出去,她没做到——尽管不签婚前协议的是德普自己。最要命的是,她还是个双性恋,前/现女友们年轻美丽,这不是在质疑好莱坞主要群体——白男的性吸引力嘛。

但受害者受害的事实目前还没有被推翻的迹象。因此受害者在法律上目前还是受害者。影视作品中充斥着蛇蝎心肠的金发女郎形象。艾梅伯现在成为了她们中的一员。但好笑的是,这些金发女郎也往往是男性欲望的对象——看看希区柯克的电影吧。自由、张狂、骄傲、完全不“女人”的艾梅伯,正在一场更为隐蔽的现代猎巫的中心。而猎巫者声称他们在被猎巫。

《卫报》最近发表了一篇题为《如果我们不支持艾梅伯,Me,too将会走向终结》的文章。——有这么严重吗?也许,多多少少如此。在见证了这“轰轰烈烈”的网络仇恨后,我们无法想象有多少沉默的家暴受害者(包括男性和女性)将缄口不言——谁愿意在一个人的家庭暴力和成千上万人的网络暴力里选择呢?毕竟,我们更可能托生为第三世界、有色人种、家境平平的女性,而非掌握权力和财富的白男。

在这个“后真相”时代里,也许吃瓜群众期待的“反噬”确实存在,且会越来越多。但就本案来说,尚谈不上“反转”,便无从谈起“反噬”。这是一出包罗人间万象的荒诞剧,其中有真实的伤害,有媒体的吃人,有看客的无所适从。人们藉它发泄诸多情绪。它绝不是喜剧。而在这样的荒诞中,我依然期待更多理解、觉醒和行动;期待有一天人们可以说:大人,时代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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