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身材不错”“要是换个角度拍更好”“一会儿跟拍啊”……在一个偷拍社交群里，群友们七嘴八舌地“点评”着照片和视频，主角是一名穿着短裙的女生。从照片和视频可以看出，偷拍的地点是在拥挤的地铁上，多张照片对准了女生的敏感部位。
女生到站背起包下车，而偷拍者仍尾随其后，继续将偷拍照片和视频上传到群里。“想看更多视频的，可以加我好友，我也会继续跟进拍摄。”偷拍者说，“大家看完记得给我点赞，聚个人气”。
这是《法治日报》记者近日“潜水”在一个偷拍社交群里看到的一幕。
近段时间以来，偷拍事件接连发生。偷拍下的照片和视频，只是满足个人的“恶趣味”，还是有更加恶劣的不可告人之目的？
记者调查发现，偷拍获得的图片、视频，很多被上传到了互联网上、社交群里，供网友浏览引流，也有一部分被打包后在偷拍群里、社交软件上出售，被偷拍者的隐私成为他人赚钱的工具。
有业内人士称，偷拍图片、视频的售卖已形成一个非法利益链条，而斩断这条非法利益链刻不容缓。
偷拍视频群里分享
论坛挂羊头卖狗肉
网络博主燕子喜好登山，前不久加入了一个登山社交群，一开始，大家在群里分享的主要是风景照。后来，开始有群友将偷拍的登山女性及突出其身体敏感部位的图片、视频发到了群里。再后来，部分群友越来越热衷于偷拍女性身体敏感部位，并对其身材等进行点评。
“快看大长腿”“你这拍的不行啊，看看我拍的这个”……一张张偷拍图片发到群里，偷拍者面对一些群友的“恭维”显得洋洋得意，甚至炫耀自己如何偷拍到这些图片。群成员规模也迅速扩大，有网友加入后直言不讳：听说这个群有“好东西”看。
“看到这些龌龊的图片时，我气得浑身发抖。”燕子说，登山交流群变成了“偷拍鉴赏群”，她和群里的偷拍者理论，对方不屑一顾。
这样“变味”的社交群并不少见。
记者在一个名为“A3”的社交群“潜水”时发现，有群友经常发送“抄底”（即以仰视角度偷拍女性裙底）照片。一名群友告诉记者，这个社交群原本是一个电商交流群，后来有人在群里发偷拍照片，部分群友对此颇为追捧，群主和管理员也不制止，于是，上传的偷拍照片和视频越来越多。
而在私密聊天软件上，这种偷拍的图片、视频更为泛滥。
记者通过搜索在私密聊天软件上找到一个名为“原创街拍”的群组，群主号召群成员“自主创作”，分享自己的偷拍成果，以加入“内部群聊”。
“原创街拍”群组公告显示，在群内连续6个月有原创作品输出，或者累计分享超过100张原创街拍图就可以加入“原创内部群”。
实际上，记者看到，群里上传的所谓“原创街拍图”，大多是偷拍于地铁站、电梯等场所，镜头对准的是女性的隐私部位。
一些网站论坛更是偷拍者的聚集地、狂欢地。在一个名为“我爱××网”的论坛上，网站界面分布有四个分区选项：街拍新人区、街拍图片区、高质图片区、站务管理区。新注册用户只能进入街拍新人区，通过发帖分享图片、积攒经验进行升级，才能打开其他区的浏览权限。
而在街拍新人区，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上面发布的图片大量为偷拍女性隐私部位，如裙底的图片，偷拍地点包括但不限于地铁、会议室、商场等。
有网友评论说，偷拍者和围观者，在侵犯他人隐私权的过程中，享受了扭曲的获得感。
偷拍资源打包出售
明码标价付费解锁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有部分偷拍的图片、视频进入了非法销售渠道。
在某私密聊天软件上，记者通过词组检索，找到并加入一个名为“抄底资源”的群组，群成员不时上传裙底偷拍的视频片段，而每个视频片段下方，都会附带一个网络链接并配上文字：付费群发布页。
记者点击链接，页面跳转至浏览器。这是一个网购页面，商品详情图是几张美女图片，左上角带有绿色的“自动发货”标识。该网页显示，“厕拍付费群”“抄底付费群”的售价均为135元，而“原创厕拍内部群”价格为279元。
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也有售卖偷拍图片、视频的信息。
记者在某短视频平台上看到，一些帅哥美女视频的评论区，有不少用户发表“点我头像看刺激的”等内容。记者点击其中一个用户的主页发现，里面只有一条网址链接，点开后出现一张二维码和群号码，引导前往其他聊天软件。
记者加入群后，发现群管理员已经开启全体禁言模式，只有群主发送了几张图片，是不同“资源”的介绍图与价格表，其中，偷拍视频合集赫然在列。
在这些名为“吃瓜群”“福利群”里，群主会打着发福利、卖资源的旗号，打包出售偷拍图片、视频，内容有厕所偷拍、地铁偷拍，甚至是情侣开房等。记者在一个社交群里看到，群主发布刷屏信息：“今日特惠，偷拍、抄底最新合集，65G！”群主还一再强调，群里的所有售卖资源都是预览版本，如果需要购买，可以私聊管理员或群主。
当用户要购买偷拍资源时，私聊管理员或群主后，需要先扫描管理员或群主提供的付款码，待钱款到账后，才会收到发来的网盘链接下载观看。
记者在群主提供的预览图中看到，65G的“偷拍资源”，被按照种类不同分为90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中有几百条视频和大量图片，有的被偷拍者的相貌清晰可见。
据从事多年网站运营工作的小倪透露，偷拍视频和图片在付费网站上很容易被找到，用户充值购买网站内货币，就能解锁偷拍资源包的下载权限。
他向记者提供了一个名叫“××论坛”的网址，打开之后可以看到，论坛中存在大量偷拍视频和图片，主页宣传栏还滚动播放“大量偷拍集锦，20金币”。
记者在论坛中查询发现，这些偷拍视频和照片，有的是在酒店通过针孔摄像头拍摄，还有的手持偷拍设备拍摄。
据小倪介绍，这些偷拍视频或图片，主要是偷拍者自己上传或售卖给偷拍群组的群主，群主再打包转售。此外，非法交易还包括“私人定制”，即有人出钱请偷拍者按照其要求偷拍某类型的高清无码照片或视频。
涉嫌侵犯多项权利
强化监管综合治理
“偷拍并发布偷拍照片和视频是否违法？如何斩断偷拍照片和视频网上分享、售卖的链条？”燕子说。这也是很多网友的疑问。
对此，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张艳霞认为，未经对方同意拍摄属于违法行为，即使没有发布到网络上，也已经侵犯了被拍摄者的生活安宁权及隐私权。若是偷拍他人的敏感、隐私部位，则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甚至刑法。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的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行为属于侵犯人身权利的行为，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
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教授朱晓峰告诉记者，未经他人同意且不具有法律规定的特殊情形而擅自将偷拍图片、视频发到聊天群，涉嫌侵犯被偷拍者的肖像权、隐私权和个人信息权益等，受害人有权向行为人主张承担民事侵权责任，如停止侵害、赔偿损失、赔礼道歉等。另外，发布、传播偷拍图片、视频涉嫌行政违法。
“如果图片、视频的内容涉及个人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姓名、工作单位、家庭住址、证件号码以及行踪信息等，还可能会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如果传播的是含有他人隐私部位的图片或视频属于犯罪，一般构成传播淫秽物品罪。”北京市盈科（常州）律师事务所信息网络与高新技术法律事务部副主任秦可天说。
对于如何斩断非法销售偷拍图片、视频链条？湖北省襄阳市公安局网安支队民警邢鸿飞认为，严格来说，电子化的图片和视频都不是实体商品，当偷拍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非法产业链，偷拍这一行为就不单只是出于个人私欲，其中更有利益的驱动。从法律上来说，出售牟利者或者销售中介若出售的商品涉及色情内容，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偷拍已经形成包括拍摄、销售、传播、广告和群组分享的上下游完备的黑色产业链。从法律角度看，对于黑产链条不同环节，法律责任和治理方式并不一样，全方位的综合治理势在必行。”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说。
朱巍说，民法典特别规定了“自助行为”，如果受害人发现确有人在偷拍自己，甚至将偷拍视频、图片上传网络，可以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依法阻止并进行报案，等待公安机关后续处理。如果受害人在被偷拍的第一时间未能警觉，但后期发现被偷拍照片、视频已被人网上传播，同样可以按照民法典规定进行维权，并按照“通知删除”规则要求平台及时删除相关侵权照片、视频。
“作为网络服务提供者的平台，应依法严格履行法律规定的主体责任，在日常巡查、受理举报和账户管理方面夯实法律义务。一旦在巡查中发现，或经举报发现此类信息传播、群组活动或利用信息网络从事非法交易活动的，应及时采取必要措施并依法移送公安机关立案处理。”朱巍说。（记者 韩丹东 实习生 郑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