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瑜伽是一门科学”,谈的还是“体式主义”吗??

当我们谈“瑜伽是一门科学”,谈的还是“体式主义”吗??

“我们应该对科学有信心,不是因为它永远正确,而是因为我们有可能证明它是错误的。”

——生物学家法尔斯坦

“这种动作并不高级,对健康也没有更大益处。”

一位运动康复专家直白地说。他是在评论一个瑜伽练习受伤的视频,当时正引起热议。

我一直在想,“瑜伽是一门科学”这句话,前辈们说起来高屋建瓴,可是今天我们重复的时候,难免显得有点不当真。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如果瑜伽确实与科学有所交集,最起码的,体式练习就应不断远离粗糙、无效甚至危险的状态。在现实中,情况远未容得乐观。

本文以体式为切入点,重新审视科学与传统的知识来源问题,尝试探讨如何实现瑜伽的效用。但在话题展开之前,先从一根胡萝卜谈起吧。

营养主义

胡萝卜的‘灵魂’里还游荡着什么呢?”

胡萝卜吃了很好,它含有胡萝卜素。我们都知道,对吧?

科学家在上世纪确定了胡萝卜素的化学结构,发现了它的功用,这是科学进步的重要方式——分离出具体的变量,用系统的实证方法来调查它。然后通过同行评议,相互检验、批评与借鉴,使其成为比较可靠的“公共知识”。

但这种营养学的公共知识在应用中,逐渐被扭曲,特别是经过食品工业的推波助澜,产生了一股名为“营养主义”的潮流。简单说就是,理解食物的关键是某些营养素,食物不过是营养素单元的总和。

实际情况复杂得多。国外知名饮食作家迈克尔·波伦对此写道:

“当微量营养素被确定时,科学家们认为他们理解了食物,弄清了身体对食物有哪些需求;几十年后,当维生素被分离出来时,科学家们又想,好啊,我们现在真的理解了食物,也知道健康的身体应该从食物中获得什么了;到了今天,多酚和类胡萝卜素似乎又成了任务的终结者。但是,谁知道胡萝卜的‘灵魂’里还游荡着什么呢?”

类似地,“奶”仍然是令人类困惑的物质。波伦说:“婴儿配方食品的整个历史,就是一个又一个营养素被忽略的历史。直到今天,那些全靠‘营养最全面’的配方食品喂养的婴儿,还是不如母乳喂养的婴儿长得好。”

“营养主义”错在哪里呢?“所谓从营养素到营养素的研究,”纽约大学营养学家玛丽恩·内斯特尔这样总结,“就是将营养素从一种食物的内在联系中割裂开来,再将一种食物从饮食结构的内在联系中割裂开来,最后将饮食结构从生活方式的内在联系中割裂开来。”

另一个例子是现在流行的“地中海饮食”,相关内容是基于对1950年代克里特岛居民的研究。但我们谈那些居民平常吃什么、每种食物提供什么营养之外,是否注意到:在总体上,他们吃进去的热量比今天的人少很多;他们干很多体力活;作为希腊正教徒,他们经常斋戒和忏悔……

让我们再理一下这个逻辑:

科学家需要研究可以被单独分开的变量(比如一种营养素),如果不将其分离,就不能确定它存在的功能;但是,哪怕是一根胡萝卜、一滴母乳,也是复杂之物,总有一些微妙元素有待发现,所以其整体大于已知元素的总和。更不消说,已知元素之间的互动联系(并非简单相加),这些元素如何不断改变自身状态,也都是值得科学深究的方面。

换言之,科学不只关乎变量的“分离”,在另一个方向上,也必须思考“整合”,特别是在应用场景中。医疗是明显的例子,有效的药物,需要搭配合理膳食、运动康复、心理辅导等等。

而对于吃胡萝卜的人来说,明白一点就可以了——吃真实的食物,通常是好过吃营养素的。

反思体式

它是分离的,还是整合的?

说回瑜伽吧。显而易见,本文谈论的是今天可以走进日常生活,普遍商业化的瑜伽。而瑜伽市场主要的服务形式,是体式教学。在针对一个体式的阐释中,常说它启动了哪些肌肉,影响了哪些器官或部位,进而产生怎样的功效。

据我所知,这种表述是上世纪瑜伽大规模传到西方时,先驱者们出于传播的目的,为了适应西方“营养素”式的思维所做的变通。传统中并不这样理解体式(而是另有一套理论,比如脉轮学说。谈及功效十分简略——“消除一切疾病”),何况当时针对特定体式所做的科学研究还很少。时至今日,即便一个体式在严格的对照研究中,被证明了具有某种功效,这种神似“营养主义”的“体式主义”,也早该得到重新审视了。

首先,市场上常见体式的来源比较复杂,之前已有专门小哥讨论。不论源自何处,参照胡萝卜研究的思路,我们最好能搞清楚一个体式中涉及的不同因素,它们分别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相互之间有什么联系?

从身体与心理等不同层面,目前已经有解剖学、生物力学、心理学等学科在融入瑜伽,进行科学验证,同时产生了新的知识。这无疑可以帮助我们深入地理解体式,让老师更安全、有效地教授它们。

值得注意的是,锻炼特定肌肉的观念,已经在更广的运动领域被革新,科学对运动的指导,走过了锻炼肌肉、协调肌筋膜系统、改善运动模式的观念进化之路。这可以理解为“整合”思维在应用中的体现。

与此同时,科学家对于专注、冥想等意识层面的研究,也在不断取得成果。有一种论点认为“瑜伽超越自然科学”,这就滑稽了,瑜伽传统的确包含科学范畴之外的内容(后文还会谈到),但科学也不是只有自然科学,还有思维科学啊。

总体而言,围绕瑜伽的科研方兴未艾,当然更多还是国外开展的。感兴趣的朋友,可参考我们翻译介绍的这些科研成果(#瑜伽大实话 栏目),其中既有针对个别体式、特定呼吸法功效的研究,也有综合的瑜伽练习之于特定目标(如缓解疼痛、减轻焦虑)的研究。

有些科研结论可能出人意料,比如在“头倒立增加大脑血液供应”“头倒立让人平静”等问题上。在被更进一步的科研修正,或者证伪之前,我认为最好认真对待这些结论。如果本文语境中的瑜伽确乎是一门科学,这种问题恰恰是科学擅长观察验证的。前辈大师的不同说法不妨存疑——其实他们本人未必会有意见——因为他们的时代还没有这些研究,最新的科研技术尚未出现。

实事求是,才是对他们的尊敬。如果瑜伽是一门科学,那么科学当然是可以检验、证伪的。科学不是封闭的,而是时尚的知识体系。科学不会跪拜在权威脚下,而是天才科学家也可以被纠正的共同体。

说到这里,我们不难认识到,不论教与学哪一方,了解身心训练那些基础的科学知识,肯定是有益甚至必要的。可接下来的问题是,瑜伽老师不是解剖学者,也不是运动康复师、物理治疗师、心理咨询师,在这个典型的交叉应用领域,他们是不是一些“低配版”角色的集合?

换句话说,瑜伽自身难以替代的价值在哪里?

我想是在于,瑜伽从传统中延续下来的,本来就是“整合”的方法论。

历代瑜伽修行者,并无科学手段检测头倒立中的血液流动(这不等于说自身精微的感受、体验没有价值),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从来是将一个体式结合呼吸、意识(以及其他手段),放在整体的瑜伽练习中,将瑜伽练习放在生活方式中,将生活方式放在一个人生命意义的大图景中去思考的。

而且令人惊诧的是,相较于科学家都为人群样本量过少、研究时长较短而苦恼,那些修行者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简直像用生命接力般地,在验证自己的方法了……

尊重传统

弱水三千之中,取一瓢饮

科学的研究方法是独特的,自有其文化背景与发展脉络,但检验自己的方法是否正确这件事,大概从人类制作第一件工具就开始了。

正如科学家从金鸡纳树的树皮中提取“奎宁”之前,贡献了这一线索的南美印第安人,早已在用那种树皮治疗疟疾了(“奎宁”在秘鲁文字中就是树皮的意思)。曾提出“核春季”假说的国外天文学家、科普作家卡尔·萨根评论说:

“古人是怎样从成千上万种植物中,发现这种树皮可以缓解疟疾症状的?他们一定对不同植物的根、茎、叶和树皮进行了多种尝试,咀嚼、捣碎或浸泡,这样一代一代地进行着大规模的试验。想想吧,曾有多少其他植物的树皮被发现无效,反而引起呕吐,甚至危及性命啊!……通过反复的试验,仔细记下哪些东西有效,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从植物王国丰富的分子中,积累了一部有效的药典。因此,从民间医药学中汲取有关挽救生命的知识,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当我们去了解瑜伽的历史,会发现那也可以被理解为持续了数千年的大规模试验。比如一种打坐、呼吸、冥想的方法,什么阶段要做什么,可能出现什么体验,达成了有什么指标,都有不知多少人验证过。出于避免滥用等原因,这些知识大体被保守在不同传承内部,师徒之间口传心授。

到了瑜伽商业推广的浪潮中,在传媒出版等行业的推动下,其中不少已经转变为公共知识,为普罗大众所获取,被科学家检验,但仍有密不外传的体系。不论哪种情况,有序的知识传承对瑜伽而言,都必然是重要的。

在这样的视角下,瑜伽“八支”是什么呢?或许就是一套经过世代验证的,源于“整合”思维的方法论:

你需要关注自己的道德行为,建立适宜的生活方式,在此基础上进行有效的身心训练,进入一种天然合理的生命状态,从而能够对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获得类似直觉的精妙理解,并且让自己就生活在这种和谐联系之中……

当然,今天的你我进入了新的生活方式,而且很少以“解脱”为练习瑜伽的目标。瑜伽传统中包含的特定宗教观念或文化元素,也有待我们甄别与扬弃(这何尝不是面对民间医药学要做的)。所谓科学的精神,核心就在于好奇与怀疑的统一。例如,与哈达瑜伽颇有渊源的“苦行”,是出于怎样的观念,我们是否有必要那样折磨身体?

古今之别,无疑需要慎思明辨,可即便我们懒得费心去了解,只单纯带着比较世俗的需求——减压、静心或缓解不适——选择一种身心训练时,“八支”这样经过检验的完备方法体系就在那里,与现代科学“整合”应用的思想进行着跨越时空的共鸣,慷慨地等待我们于弱水三千之中,取一瓢饮。

因此,对一位认真的瑜伽练习者而言,在其知识结构中,我想除了现代科学知识可以善加利用(像上世纪瑜伽先驱者那样与时俱进),不应轻视来自传统的方法体系,那更是他/她可以立足的,“高配版”的知识。

信仰知识

“敬畏、人生、礼仪、家庭、团体、慈善和公平”

在本文的语境里,如果说瑜伽是一种古老的,但具备合理性的身心训练,那么在商业化过程中,它理应无惧科学的检验,或者应该欢迎才是。走向大众的瑜伽,只有经过科学检验,吸取融合相关的科学知识,才是可解释、可传播、可发展的。

下面我们暂且脱离这个语境,翻开瑜伽传统文本,不难发现瑜伽还附带哲学背景,还有与这些哲学有着紧密关联的宗教因素。就知识的大类来讲,宗教属于信仰知识,科学属于世俗知识;而按照哲学家罗素的说法,哲学介乎科学与(宗教)神学之间。总之,它们不同于科学。

关于科学与哲学/宗教的分别,心理学家基思·斯坦诺维奇提出了“操作主义对阵本质主义”的视角:

科学是人类理性思考的成果,追求将概念与可观测事情联系在一起,让这种验证变得具有操作性。例如对于“饥饿”的概念,“肚子咕咕叫”不是一个操作性定义,而血糖水平就具备操作性。

当这个概念有了操作性定义,观察的结果具备了“信度”和“效度”,科学家就可以不断完善相关理论,获得关于观测对象的可靠知识。所以科学解决的是具有操作性、可检验证伪的问题,而不回答“本质”的问题——“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但人的理性能力是有限的,当我们渴望追求更多确定性,就只有求助于哲学与宗教,它们在回答终极的,或者说本质的问题。

事实上,许多伟大的科学家有着虔诚的宗教信仰,这倒也不难理解,面对客观的观察对象,抑或面对先验的真理,需要近似的好奇与谦卑。

针对双方的联系,我觉得卡尔·萨根博士这几句总结很到位:

“许多宗教热衷于敬畏、人生、礼仪、家庭、团体、慈善和公平等方面,不仅没有受到科学的挑战,反而被科学发现所支持。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冲突,并不是必然存在的。在某些层面,两者共同扮演着相似而和谐的角色,彼此相互需要。”

具体到瑜伽来说,能够教授与练习的部分,自然需要具备操作性,让结果可以观察和验证;同时它已经整合了相当普适的价值观,比如“真实”“非暴力”,与多种宗教信仰相契合,所以当它的方法论影响佛教、道教、国外教等宗教时,显示了很好的适应性。

这种普适的价值观,总体也适应于世俗社会,与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同样毫无违背。所以不宜认为练习瑜伽就必然皈依某种宗教,或者笃信某种哲学。不论是宗教信仰,还是世俗的价值信念,我想重点不在于这种名目,而在于一个人是否真诚相信,躬行实践。

关于科学与宗教“相似而和谐的角色”,本是一个太大的话题,这里仅举一例说明:

有一个人,生活琐事、工作压力让他进入焦虑,感觉筋疲力竭了,那么此时,一堂设计合理的瑜伽课,或者正念、冥想、休息术等不同类型的身心练习,能够帮助他舒缓压力、放松身心;

但或许他在《薄伽梵歌》中受到“行动瑜伽”的鼓舞,或许他在佛教中修习“破除我执”,亦或许他全然地相信某种意义、具有某种信念,都可能从根源处消除焦虑感。不是所谓治愈,而是问题没有产生。

最后,前文提及“营养主义”的时候,没有说明这可能是源于理性的骄傲自大。确实有以科学为名的观点认为,人终究是一种动物,一切人类意识观念都可以还原为物质,其逻辑终点就是否定人精神上的价值。

而另一种风险是伪科学、伪宗教(两者经常合体),以“神通”“超自然力”做幌子,对人施以精神上的诈骗(谋财、伤人自是题中之义),说到底是否定人的生物基础,彻底站在科学的反面。

关于瑜伽的科学性面临的后一种风险,我会在下一篇小哥分享。不足之处,请多指正。

“当人们意识到,科学并没有损害我们生命的意义,反而使这意义更丰富时,对抗将烟消云散。”

——心理学家基思·斯坦诺维奇

*参考书目:

《为食物辩护:食者的宣言》,迈克尔·波伦著,岱冈译,中信出版集团

《这才是心理学:看穿伪科学的批判性思维》,基思·斯坦诺维奇著,窦东徽、刘肖岑译,网民邮电出版社

《魔鬼出没的世界:科学,照亮黑暗的蜡烛》,卡尔·萨根著,李大光译,海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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