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离开那个地方已经几年了，但熟悉的人、事物还是会经常出现在梦里。只不过，对这些学生来说，这是噩梦。
曾引起广泛关注的“豫章书院案”有了新进展，3月31日上午，该案在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开庭重审。
法院传票显示，该案案由为非法拘禁罪（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此次系异地审判。
豫章书院全称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位于南昌市青山湖区，2013年由吴军豹创立，任伟强为校长。2017年，豫章书院被曝出以戒网瘾之名，体罚、囚禁、暴力训练学生。2020年，吴、任、张、屈因犯非法拘禁罪获刑，陈宾免予刑事处罚。
3月31日下午，安源法院通报称，庭审中，5名被告人均表示认罪认罚，将择期宣判。
几名民事诉讼原告，也即受害学生则请求，加重对被告人的量刑。但据代理律师介绍，检察院维持了原来的量刑建议。
庭审现场。图片来源：安源区人民法院
“不服从管教”的孩子
2017年10月，一篇以“豫章书院”学生亲身经历转述的文章《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在网络上引发关注。体罚、殴打、非法监禁……文中提及了当事人的一些遭遇。
文中还提到，“还有学生受不了喝洗衣液自杀，他们送医院后，不敢签病危通知书，也不通知学生家长，不签医生也不做手术，没办法了只好拖回去，拿饮水机桶和漏斗灌水，让他吐出来了，那个学生吐出来了，也吐了不少血，唯一幸运的就是活过来了，完全不把学生当人来看待。”
这与“豫章书院”对外的宣传极其不符。资料显示，其定位为一所封闭式的“戒网瘾”、“青少年矫治”学院，尽管招收对象包括有网瘾、厌学、早恋、叛逆、抑郁症等问题的未成年人，有着诸多“成功”案例。
一些家长将自己认为“不服从管教”的孩子，送到了这个学院里，寄希望于从学院归来的孩子能够“脱胎换骨”。但学生们后来指控，那些“老师”们用体罚、虐待等方式来“教育”他们。
当年10月30日，南昌市青山湖区多部门联合调查后回应，网帖反映的问题部分存在，该校确实有罚站、打戒尺、打竹戒鞭等行为和相关制度。随后，“豫章书院”被当地主管部门注销办学资格。
应该被保护的孩子们，却遭到了暴力伤害。在学校停办后，一些学生陆续向警方报案。
2020年7月7日下午，江西省南昌市青山湖区人民法院对吴军豹、任伟强、张顺、屈文宽、陈宾非法拘禁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案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吴军豹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被告人任伟强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七个月。被告人张顺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被告人屈文宽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个月。被告人陈宾犯非法拘禁罪，免予刑事处罚。驳回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伟、陈某某、周某某（网名“贝贝”）的诉讼请求。
法院经审理查明，2013年5月至2017年11月期间，吴军豹（该校理事长）、任伟强（该校校长、法定代表人）等人违反办学许可规定，对该校学生施行有关心理治疗、精神障碍治疗活动的“森田疗法”，在校内设立“烦闷解脱室”（亦称“斋戒室”“静心室”），将学生带入其中进行禁闭并安排人员专门看管，非法剥夺学生的人身自由。
“烦闷解脱室”由任伟强负责安排看管人员值班，张顺（该校安全处主任）负责落实值班安排和管理看管人员，屈文宽（该校教官）、陈宾（该校教师）参与轮班值守看管。其间，先后分别禁闭被害人罗伟、周某某等12人（除罗伟外，前述十一人当时均系未成年人），每次禁闭时间三至十日不等。上述12名被害人至豫章书院就读，均经其家长同意。
2019年11月12日，吴军豹、任伟强、张顺、陈宾经公安机关电话通知后，主动到公安机关接受调查并如实供述了上述事实；2019年11月13日，屈文宽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并如实供述了上述事实。
案件审理中，被害人罗伟、陈某某向吴军豹、任伟强提起附带民事诉讼，周某某向吴军豹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要求吴军豹、任伟强公开道歉、返还学费、赔偿医疗费、交通费及精神损失费等。
难以抹去的阴影
对于一审判决，两名被告人提出上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也对此判决存在异议。
2020年12月，南昌中院认为一审判决事实不清，裁定发回重审。2021年2月，江西高院指定萍乡市安源区人民法院异地管辖此案。
2023年3月31日，本案重审开庭。中国新闻周刊获悉，检方补充起诉，增加了7名被害人遭非法拘禁的内容。本案19名被害人均为“豫章书院”学生。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认为，异地审判主要是为了排除当地可能对司法审判公正性造成影响的因素，比如人际关系方面存在的干扰因素。豫章书院作为曾经当地的一所学校，在当涉及到的社会关系较多，异地审判能排除可能影响司法公正的阻力，也使审判程序显得更加公开透明，有信服力。
参与起诉“豫章书院”的学生贝贝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他们被告知“事实不清”是因为程序出现问题，但只是给了这样一个模糊的概念。
“事实不清是法院经过审理认为事件始末没有调查完整、证据不足、新证据出现等情况导致案件事实的认定可能发生变化。”付建表示，被发回重审后，原判决也将失去法律效力。
此次开庭，贝贝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之一也出席了庭审。他提出了三点诉求主张，包括希望禁止被告从事教育行业，希望被告悔改并公开道歉，希望获得精神损害赔偿。
2016年6月，贝贝被送到豫章书院。据他回忆，和很多“同学”一样，刚进去，他就被关在“小黑屋”里长达7天，赤身裸体。之后又经历过戒尺、“龙鞭”的殴打和多种体罚。在喝洗衣液尝试自杀后，他才终于得以逃脱，被接回了老家大连。
今年他已经23岁了，但那些阴影仍难以抹去。
3月31日下午，安源区法院发布通报，称庭审中，法庭组织控辩双方及其他诉讼参与人进行了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控辩双方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分别围绕该案的事实、证据、定罪量刑以及附带民事诉讼等问题充分发表了意见，5名被告人均表示认罪认罚，进行了最后陈述。法庭宣布休庭，将另行择期宣判。
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专家学者、团委、妇联、教育部门人员、媒体记者和群众等旁听了庭审。
惩戒权不是特权
据贝贝的代理律师彭夫介绍，他们请求法院增加对几名被告人的量刑，但最终检察院的量刑建议与一审时仍维持一致，具体怎么判决还是看法院。
他表示，此次庭审的辩论焦点是刑期，赔偿和精神损害赔偿。被告人对于罪名部分没有异议。
另一名代理律师认为，吴军豹等人的行为还涉及非法行医、招摇撞骗，虐待被监管人等，“有些笔录中，不止一个人描述了这些情况”。
据彭夫介绍，几名被告人均当庭作了道歉，但原告们没有接受吴军豹和任伟强的道歉，“一是认为不诚恳，另外身心损害还没有得到弥补”。吴军豹和任伟强拒绝了调解。
上述文章《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的作者也到场旁听。他认为，类似“豫章书院”这样的教育机构还有很多，“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学生找我，但我没有办法帮到他们”。
他希望通过“豫章书院”这个契机，让大家看到还有许许多多地方，孩子们在受着类似的伤害。
天眼查平台显示，目前“豫章书院”涉事企业已注销。
在付建看来，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及公众对教育惩戒权的理解，老师的惩戒权虽然名为“惩戒”，其实质还是教育行为。
“教师可以对学生的错误行为进行制止、批评，采取与学生年龄和心理相适应的惩戒措施来达到教育的目的。教师惩戒权是教师职责，并不是特权，不能有损学生身心健康，更要遵守法律底线。”付建说。
作者：陈威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