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 环球时报驻匈牙利特约记者 李震】欧盟应对俄乌冲突的延长承担部分责任，制裁俄罗斯、援助乌克兰是在“火上浇油”，整个西方世界应该与俄罗斯保持经济联系——俄乌冲突将在2月24日迎来一周年，而匈牙利总理欧尔班18日在发表国情咨文时继续就此和美欧大国“唱反调”。西方大国基本都将这场冲突的爆发归咎于俄罗斯，同时对乌克兰进行各种援助。不过在众多欧美国家中，匈牙利却独树一帜，不仅反对和俄罗斯经济“脱钩”，还拒绝援助乌克兰并反对乌加入北约。美国《时代》周刊称，苏联1956年曾对匈牙利进行镇压，欧尔班本人的政治生涯也从要求匈牙利摆脱苏联开始。那么，是什么让布达佩斯对俄罗斯的态度出现大转弯？作为北约和欧盟成员国，匈牙利为何要和这两大组织唱反调？面对高压，匈牙利实施独立自主战略的资本又来自哪里呢？
俄乌冲突一周年前的两场“大戏”
2月20日早上，乌克兰首都基辅防空警报声大作，而此时乌总统泽连斯基正陪同一名神秘客人走出位于基辅市中心的圣米迦勒金顶修道院。这名客人便是对乌克兰进行事先未经公布访问的美国总统拜登。据CNN等媒体报道，拜登18日晚还被拍到与妻子在华盛顿一家餐馆用餐，而当他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已经是在20日早上的基辅。在此期间，这位美国总统从华盛顿飞往德国，再从德国前往波兰，最后从波兰坐了10个小时的火车抵达基辅。
如此辗转颠簸，拜登是为了在俄乌冲突即将一周年之际，展示美国对乌克兰的“坚定支持”。《华尔街日报》评论说，拜登对这种支持的展示颇具戏剧性。此前不久，在距基辅约900公里外的布达佩斯，另一场大戏在匈牙利国家歌剧院上演，那就是俄罗斯经典爱国歌剧《战争与和平》。从1月18日到2月18日，该歌剧在匈牙利国家歌剧院上演了7场，每场4个小时。有媒体称，演出中合唱队歌声洪亮盖过管弦乐:“光荣属于军队！俄罗斯的荣耀永远不会褪色！”在演出结束后，现场观众全体起立致敬。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匈牙利已经成为欧盟中对俄罗斯最友好的国家。”据英国《卫报》报道，《战争与和平》歌剧在布达佩斯的上演让匈牙利的对俄立场再次受到外界关注。和大多数欧洲国家不同的是，匈牙利政府大楼没有飘扬着乌克兰国旗；在匈牙利国家歌剧院外以及整个布达佩斯市中心，到处都是广告牌，上面写着“匈牙利人已经决定: 97%的人拒绝（对俄）制裁。”这些标语写的正是匈牙利政府所做民调的结果。与大多数欧洲国家不同，匈牙利政府拒绝因俄乌冲突驱逐俄罗斯外交官，现在俄罗斯驻匈大使馆是莫斯科在欧洲最大的使领馆之一。
“似乎，所有欧洲国家的看法都与我们不同”
匈牙利政要也直言，在俄乌问题上，布达佩斯和欧美大部分国家不同。“匈牙利是西方世界的一部分，是北约和欧盟的成员国，但这两大组织中除了我们，每个国家都支持这场冲突，或者至少表现得像它们支持冲突。”2月18日在发表国情咨文时，欧尔班这样说道。2月14日在与法国外长会晤后，匈牙利外长西雅尔多表示希望俄乌立即停火并开始和谈，“但在如何实现和平问题上，我们（匈牙利和法国）有不同的看法……似乎，所有欧洲国家的看法都与我们不同”。
这种“不同”还有更多体现。首先对于俄乌冲突爆发的原因，匈牙利更支持俄罗斯的说法。西方国家基本将此次冲突定性为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而忽略了背后的历史因素。匈牙利虽然批评俄罗斯攻击乌克兰，但认为莫斯科出于安全考虑出兵乌克兰是“可以理解的”。布达佩斯认为，北约东扩没有顾及俄罗斯的安全关切，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应当为俄乌冲突的爆发承担责任。
在冲突爆发后，欧美对俄罗斯进行了多轮制裁，而匈牙利反对这样做，认为这些制裁在缓和冲突方面收效甚微，而且对欧洲经济的伤害比对俄罗斯更大。在欧美主要国家对俄罗斯石油进行限价禁运之时，匈牙利在欧盟对俄罗斯原油的禁运令里加入例外条款。欧盟呼吁各成员国减少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程度，而西雅尔多2022年7月在会晤俄罗斯外长时，要求莫斯科将对匈牙利的天然气出口增加7亿立方米。匈牙利反对和俄罗斯经济“脱钩”，同时呼吁整个西方世界和俄罗斯保持经济联系。
尽管匈牙利向乌克兰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并接纳大量乌难民，但与大多数西方国家不同，布达佩斯认为欧洲支持基辅的战略是错误的。匈牙利拒绝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也不允许其他国家通过匈领土向基辅提供军事援助。去年12月，布达佩斯还否决了向基辅提供180亿欧元的财政援助计划。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称，2022年11月俄乌冲突升级之时，欧盟宣布拨款1.07亿欧元对1.5万名乌士兵进行训练，波兰、德国等许多欧盟国家参与其中，而匈牙利拒绝参与这一培训项目。“我们希望走向和平，而不是战争。”匈牙利通信国务部长明瑟说。布达佩斯还表示，在俄美达成协议以及管理东欧国家现状的条约签署之前，匈牙利不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
不能简单贴“亲俄”标签
欧美多国政府以及媒体认为，匈牙利政府一意孤行地坚持亲俄路线，俨然成了克里姆林宫的代言人。然而美国“政治新闻网”指出，不能简单地给匈牙利贴上“亲俄”标签，因为1956年苏联军队镇压了布达佩斯起义，这至今仍然影响着匈牙利人对俄罗斯的看法。与此同时，匈牙利国内的亲俄氛围也远比斯洛伐克等斯拉夫国家要弱得多。另据美国《时代》周刊报道，现在被美欧媒体批评“亲俄”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其26岁初入政坛时，曾极力呼吁匈牙利摆脱苏联、转投西方世界。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徐刚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二战结束至今，匈牙利经历了社会主义时期以及融入欧洲-大西洋结构的进程。在这个巨大的历史转变过程中，匈牙利的国家治理、社会关系、外交政策等也发生了较大变动。匈牙利与苏联/俄罗斯的关系是这一变动的缩影，因此与其说匈牙利改变了对“苏联继承者”俄罗斯的态度，不如说这是匈牙利基于国家发展战略和自身利益考量的结果。
同济大学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宋黎磊表示，欧尔班之所以会秉持相对“亲俄”的立场，更多还是出于维护本国利益的需要。匈牙利接近85%的天然气和64%的石油来自俄罗斯，匈俄能源合作关系是欧尔班获得国内选票的重要“筹码”。匈牙利的保克什核电站是由苏联设计建造，当前该核电站的扩建项目也早已与俄罗斯达成协议。美媒还分析称，欧尔班拒绝制裁俄能源是因为匈牙利属于“过境经济”，只有通过吸引东西方的投资才能繁荣起来。此外，随着匈牙利与西方之间的文化、价值观裂痕日益加深，欧尔班认为俄罗斯更加传统的文化价值观反而具有吸引力。
匈牙利认为，俄罗斯会在俄乌冲突中取胜，因为时间会“站在莫斯科一边”。这一表态遭到乌克兰方面的谴责。匈牙利《布达佩斯时报》称，在今年2月9日欧盟峰会的合影环节，与会者基本都鼓掌欢迎泽连斯基走到中心位置，而站在泽连斯基身后的欧尔班却没有这样做。据“政治新闻网”分析，布达佩斯对基辅的态度，与两国的一些矛盾有关。首先，乌克兰对外喀尔巴阡州匈牙利裔的歧视，令匈牙利人对乌克兰的看法转向负面；其次，匈牙利不愿对乌克兰进行军事援助是因为担心帮助战争中的邻国会让布达佩斯也卷入其中。上世纪90年代初，匈牙利为克罗地亚提供步枪就险些被卷入巴尔干半岛的战争中。
这些原因让布达佩斯能够对美欧大国说“不”
其实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匈牙利与欧盟以及美国的龃龉早就开始。自2004年加入欧盟以来，匈牙利和欧盟在同性恋、法治、移民等问题上立场相左。2021年，欧盟发布报告称匈牙利在司法改革、反腐措施等方面违反欧盟“法治原则”。2022年4月，欧盟宣布将采取停止拨付资金等措施对匈牙利进行惩罚。2022年9月，欧洲议会通过决议，不再将匈牙利视为“完全民主国家”。
拜登政府上台后，匈牙利与美国的外交裂痕也越来越大。在对俄以及对华问题上，匈牙利并未像一些西方国家一样对美国亦步亦趋，而是自主发展与中俄的关系。今年2月2日，匈外长指责美国大使企图干涉匈牙利内政，因为后者在美媒上发文，称匈牙利应对俄乌冲突的方式是在推行“普京认可的政策”。在去年12月的年度记者会上，欧尔班表示所谓的与中国“脱钩”是巨大错误，希望进一步加强中欧、中匈之间的经贸合作。2019年，匈牙利前总理迈杰希·彼得表示，美国挑起对华经贸摩擦是出于对中国的“嫉妒”，不仅有损两国经济利益，还会给世界经济带来负面影响。
匈牙利在西方世界中的“不合群”有着历史和现实因素。徐刚表示，匈牙利的前身奥匈帝国有着辉煌的历史，然而一战的结束特别是令匈牙利失去大片领土的《特里亚农条约》的签署，是其历史的重要转折，也是匈牙利的重大耻辱，而推动或者说决定《特里亚农条约》签署的正是美国、英国、法国等西方大国。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匈牙利与西方国家宿怨的源头。
在现实层面上，“走自己的路”是欧尔班的执政理念。徐刚称，自2010年执政以来，欧尔班对全球格局及发展态势作出“东升西降”的战略判断，并基于此推出“非自由民主”政治理念及多元务实外交政策。从表面看，“非自由民主”理念遭到欧美主流建制派的抵制和反对，但该理念的提出恰恰表明欧美主流政治正面临多重危机。在重视欧洲-大西洋关系的同时，欧尔班政府积极发展同俄罗斯、中国等国家的关系，大力推进“向东开放”外交实践。这种平衡、务实、多元的外交政策为匈牙利外交、经济乃至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增分不少，同时也巩固了欧尔班及其领导的青民盟的执政基础。
匈牙利和欧盟嫌隙不断，也与布达佩斯在加入该组织后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有关。现年76岁的匈牙利人古里亚斯曾对美国《时代》周刊表示：“30年前我们以为西方就是上帝，但现在西方正在欺骗它们自己的人民，同时也在欺骗我们。”有分析人士表示，以匈牙利为代表的中东欧国家地处欧盟“边缘”地带，在经济发展程度上和德法等“老欧洲”国家存在较大差距，在很多欧盟问题上也没有话语权，是该组织中的“二等公民”，因此和欧盟关系不断恶化。此外，在加入欧盟后，匈牙利等中东欧国家认为本国的国家自主原则受到侵害，因此和欧盟在法治以及移民等问题上的冲突不断。
面对高压能同时和欧盟以及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唱反调，匈牙利底气何来？徐刚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美西方特别是欧盟内部不是铁板一块，过去十余年来，它们在全球重大问题上的分歧不断显现。匈牙利巧妙地利用了这些因素并努力将自身打造成“另一种可能”“新的选择”，为国际社会注入更多“匈牙利元素”。此外，经过大选四连胜，欧尔班领导的青民盟拥有较强的政治基础和民意支持，其内政外交的阻碍较小。从对华关系角度看，发展同中国的关系带来的经济政治效益显而易见。匈牙利是与中国发展友好关系最积极的中东欧国家之一，这些务实合作带来的利益匈牙利人看得见、摸得着，诚如欧尔班多次强调的，“欧洲如果不与中国合作，就会失去竞争力”，而这也是布达佩斯能够对美欧大国说“不”的重要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