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马完赛记——献给三十而立的自己

因为感冒初愈,因为睡眠不足,因为缺少训练,因为对成绩的无欲无求,2017年的北京马拉松对我来说只是一场彻底的放松休息。

上海距北京1318公里,很多人问我就为了一个马拉松值得吗?不是花钱买罪受吗?老实说,为了跑马,我已经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来到马博会的现场,听着天南海北的跑友讲述着各自传奇的经历,我突然想通了,有人说马拉松不能减肥,不代表健康,甚至不过是发朋友圈炫耀的手段,但是,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就算她在别人眼里再不尽如人意,我喜欢还不够吗?

一生与死

说起跑步,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刚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要求我们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来学校跑步,一开始大家都是叫苦不迭,但是我渐渐的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那个时候,感觉做什么事情都充满着激情。

到了初二的时候,我突然陷入了对生老病死的恐惧之中,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仅凭借有限的科学知识,我无法释怀自己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怖,一个每个人终将去独自面对的问题。后来我知道宗教信仰可以解决这样的迷茫困惑,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相信任何宗教了。

我选择用跑步的方式去缓解。当我提出去夜跑的时候,老爸举双手赞成。于是,每天晚上,写完作业,老爸和我就会绕着小区跑步,他当然跑不过我啦,小区很小,

很快老爸就会被我套圈,或者站在原地休息。再后来,因为家里换新房子,老爸就监督装修,就是我一个人坚持绕着小区夜跑。

范月和我住在一个小区,她比我小两岁,上六年级,每天晚上都要去同住一个小区的老师家补课,回来的时候总能看见我跑步。每次见到我,她都会兴奋的招手,小脸红扑扑的。一开始我们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后来我也会停下来和她聊聊天。

“天宇哥哥,你还真是个夜猫子呢,以前每天晚上都踢球,现在又跑步!”范月笑嘻嘻地说着,两个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好看。

是啊,小时候酷爱踢球,晚上的时候就一个人抱着足球出来,对着墙练脚法。有时候能碰到范月也和她爸爸一起下来踢球,非要缠着我一起玩大头的游戏,范月不会踢球,跑得又慢,每次妥妥的当大头啊。那个时候,挺开心的。

“可惜,我成绩不好哪,每天都要补课,不然真想跟你一起跑跑步。”范月遗憾地说着。她的爸妈对她期望很高,又管教很严,每次也只能抓着补习的间隙和我聊聊天。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和她聊聊我的困惑,对死亡的无可奈何,但转念一想,她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呀,怎么可能宽慰我,又何苦带给她这样的苦恼呢。但是,范月真的宽慰了我,尽管我从未说出过我的困惑,但只要每天晚上和她聊聊天,听她吐槽一下小学的老师们,顺便帮个忙,开导一下小少女的困惑,所有的烦恼都会抛到脑后。

我是为了生死这样的命题而去夜跑的,却因为的范月而坚持了下来。初二那一年,大概是我觉醒的那一年,所有科目的成绩全线涨停板,年级第一指日可待啊。

“小月,以后晚上可能碰不到你了。”我有些惋惜的对范月说。

“为什么呀,天宇哥哥,我还得继续补课呢。”小丫头疑惑的问道。

“我要搬家了呀,我们搬到九街区了,以后上学我都骑自行车了。”我解释道,其实,我心里也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姑娘,没有了这个小丫头,夜晚我又要独自面对生死了,是吗。

“天宇哥哥,你要保重,继续考第一名哦。有空常来看看我。”那个时候,学校会把每次期末考试的前几名贴到校门口的光荣榜上,小学和中学也只是一门之隔,范月告诉我,她会很自豪指着我的名字的跟她的朋友说,看哪,这是我哥。唯一的问题是,我什么时候考过第一名了,我是千年老二好吗。

第二天晚上,范月给我带了好多小浣熊的水浒卡片,曾经男生们都在疯狂的集水浒卡片,我也不例外,当时范月非要缠着我要卡片,我就给了她一些重复的不需要的卡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保留着。

“天宇哥哥,以前我不懂事,问你要了很多水浒卡,我知道你很看重这些,你一定很伤心吧,现在还给你吧。”范月认真的说。

我笑了,我早就集齐了,当时给她的也只不过是一些烂大街的卡片,不过是害怕她再问我要,所以装出了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没想到这小丫头被我骗了这么多年。

“谢谢你呀,没想到,我们的小妹妹,终于长大了呢。”我没有拆穿她,很欣然地接受了她了的礼物。

我的夸奖让范月笑成了一朵花,小脸红扑扑的,“天宇哥哥,你一定要保重哦,常来看我!”说完,范月就一溜烟的跑了,消失在醉人的夜色中。

搬家之后,我就没有再夜跑了,也许因为初三的任务有些繁重,也许我知道不会再遇见范月,我失去了坚持的动力。

很多年过去后,我依然觉得初二是我最巅峰的时刻,我自己也很好奇,究竟我是怎样打开了自己的任督二脉。

二不死的癌症

2012年开始发现晨僵的现象,后来愈演愈烈,常常晚上疼得不能翻身,不能睡觉,一直以为是骨科的问题,后来一个有经验的大夫让我去测B27抗原,一查发现是阳性,这个时候我认识到了它,此后相伴多年的老朋友,号称是不死的癌症——强直性脊柱炎。

同为强直病友,周董蔡少芬每天花上千元的治疗费,我只吃几十块钱的止疼药,这种感觉就好比只有在口腔溃疡的时候才会觉得平时是多么的幸福。强直性脊椎炎是一种免疫病,高发于青少年,在40岁以后一般不会进一步恶化。起初我觉得只有有点疼而已,后来在百度看了一些病友的描述后觉得好恐怖,很多人被折磨地痛不欲生,工作辞了,女朋友飞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起不来。

我常常在疼得厉害的时候甚至希望明天就过40岁生日,跳过人生最宝贵的十几年。幸运的是有家人和女朋友的陪伴和鼓励。女朋友告诉我要锻炼肺活量,将来万一在膈肌受损的时候,2000毫升的肺活量和5000毫升生活会有本质的区别;要注意人体工程学,劳逸结合,调整姿势。对于正在读博的科研狗来说,这样的提醒太及时了。

就像当初看不透生死一样,怎么过好自己的人生,迎接不惑之年,我选择了跑步,那个时候,做完实验或者写完论文,每天晚上都会一圈一圈的在操场上绕毛线,偶尔舍友或者师弟会陪陪我,但我明白,很多时候,我必须学会独自面对,勇敢而坚强。

在2017北马之前,我已经完成了八场马拉松,武汉马拉松成功进入4小时后,我又进行了一次反思,毕竟咱不是专业的,不需要一个伟大的目标,不需要那么多的激情和热血,不需要去战胜什么,对我来说,它就是一种调剂生活的方式,就是心里的一张床,给身心疲惫的我一个依靠,让我躺一会。

和女朋友的爱情不离不弃,最终成了我的老婆。该死的强直也只是偶尔发作,这两年为了备孕,我已经完全脱离了止疼药,奇迹的是并没有像网上的病友那样痛不欲生,如果不是阴雨天或者久坐之后的偶尔发作,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强直患者。没有人能够理解跑步或者马拉松带给了我什么,吃瓜群众会说花钱买罪受,再快也拿不到奖金,跟黑人比什么呢;关心我的人会说每天工作这么辛苦周末不休息,还全国各地的跑,不累吗。我曾经想解释,后来发现解释不清,生而为人本身就会孤独,做男人更孤独,找到自己的方式就够了。曾经有文章说一个男生晋升为公司的高管,家人同事都想给他庆祝,而他只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了一间房,舒舒服服的住了一晚上,这就是最好的放松和庆祝吧。这些年,我渐渐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含义。但是马拉松对于我远不止于如此,曾经屈服于强直的淫威,觉得四十之前的人生会黯淡无光,一场场马拉松给了我自信,依旧年轻,依旧强壮!

有不少人会引经据典的说马拉松的危害,劝我放弃,其中不乏最亲近的人。是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跑完马拉松的,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敢坐过山车,不是所有人都能读完博士一样,你或许可以举出一个跑了几年膝盖报废的例子,我就能找到三十个跑了三十年依然健步如飞的反例。然而,人生毕竟不是一场精确的科学实验,更不是一场功利的博弈游戏,体验和内心的感受同样重要,这样安全吗,这样有用吗,当你拿到这些结论的时候,或许你已经老了,什么也做不了了。我并不奢求支持与理解,同样并不苟同所谓的正确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内心是孤独的,但是北马作为国马,一年一度的华山论剑,吸引了天南海北的跑友们。尽管每个人的初心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执着于成绩,有的人沉醉于情怀,有的人重在体验,但是,只有跑者最懂跑者,在马博会现场,听着大家的故事,我知道,这是我的圈子,他们是理解我的,我并不是个疯子。

三北马——三十而立

9月17号4点多就起床吃好早点了,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了国歌,应该是正在升国旗。北马的检录路线比较绕,前往AB区的通道会比较狭窄,但因为我来得比较早,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听说来得晚的人会被堵在后面,这也难怪,毕竟是三万人的赛事。

因为上海夏天的酷热,也因为宝贝的出生,平时无暇锻炼,从上次四月底的全运会后,只拉过三个半马,赛前一个星期还感冒了,所以状态肯定没有调整过来,不过心态早就跟上了,不追求成绩,完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毕竟有了两年的基础。

发枪前偶遇一老者,老人家仙风道骨,十分健谈,他告诉我,今天会很热,到时候用海绵降温的时候,只要擦三个地方就行,两个胳膊,还有脖子,非常有效。我寻思,一把年纪了还能分在B区起跑,必然是实力不俗,经验可用。我平时用海绵也就是擦擦脸的,这次北马经过补给站的时候,我都拿两块海绵,擦着胳膊,确实非常的爽,冰凉的感觉让自己立马满血复活呀。补给站非常的长,我经常贪心的擦好几次,非常舒服。

一路上我都在寻找师父,一方面感谢他的提点,另一方面也要咨询他,跑了这么多的马拉松,是如何拿到家里领导的批准的,我可一直为这件事头大呢。可惜,老人家行踪缥缈,神龙见首不见尾,估计速度比我快了不止一个档次,早就没了人影,不谈。

作为一个以完赛为目标的老司机,深知后发制人的道理。一开始唱完国歌,尽管群情激奋,我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冷静,不断地告诫自己,压住情绪,压住速度,状态来得越晚越好。跑过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很想找人给我拍照,毕竟是天子脚下嘛。可是我忘了,这里是B区呀,大部分人都是严肃跑者,不断地在争取有利的位置,想跑出一个好成绩,想要找个兄弟停下来给你拍照,是在是太难了,没办法,自拍几张,凑合看吧。

正所谓哀兵必胜,为了避免自己起跑时的亢奋,我一直在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比如生与死的终极话题,比如太阳变成红巨星后吞噬地球,比如中子星接近后砸碎地球,比如同学们的飞黄腾达与自己的碌碌无为,比如房贷车贷以及养宝宝的巨大压力,比如强直的阴魂不散……事实证明,当心情压抑的时候,会跑得更多,跑得更远,跑步让忧郁变淡,忧郁让跑步更久。

然而,当跑步使体内的多巴胺积聚到一定浓度的时候,具体对我而言大概是15公里以后吧,我还是不可救药的兴奋了。我不断地打击自己,给自己泼冷水,却发现原来我的生活是如此的幸福,我竟然找不到不开心的理由。妈的,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辛弃疾的那句词“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既然兴奋了,那也就别憋着了,好好享受吧,毕竟天空那么蓝,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华山论剑。

15公里开始兴奋对我而言状态进入的还是太早了,上次武汉马拉松是20公里才开始兴奋的。兴奋得早,意味着衰退得早,兴奋劲过了,就要独自去面对掉速和撞墙了。

以前跑马拉松的时候从来不上厕所的,今天因为来得比较早,起跑前拿了组委会提供的小瓶装的矿泉水,跑了一会就隐隐感到有尿意了。当时也能忍住,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也不追求速度,也体验一下中途上厕所的感觉吧。北马的厕所安排非常的多,都是在大巴车上,因为有小便池,男女分开,大大减少了排队等待的时间,我大概前前后后也就耽误了5到10分钟吧。

上完厕所后画风突变,让我觉得上个厕所是多么的明智。之前都是你争我夺的,跑得非常的密集,节奏很快,出来之后,发现妹子一下多了,大家也跑得非常有礼貌,距离也拉开了,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空间,我跑在妹子中感觉非常享受啊,这才是马拉松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兴奋的感觉在20多公里后就遗忘了,剩下的一段路才是马拉松最精彩,最虐心又最让人欲罢不能的部分,我逐渐掉速,只能重心前倾,加快步频。在30公里上桥的时候第一次产生了想走一走的想法,咬牙忍住了,当然,后面还会产生无数次这样的想法。我一直觉得跑马拉松最成熟的方式是全程匀速,对我来说,到后期难免会产生走一走的想法,跑走结合,但实际上我很清楚,走一走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只是自己产生的错觉罢了,因为根本休息不过来,那个时候的状态,只会越走越累,即使在酒店休息一天也未必能缓过来,更何况,一旦走了,再想迈出脚步找回自己的节奏,是多么的痛苦。

期间因为掉速严重,被很多430的私兔超过,直到34公里的时候遇到官兔。以前这个时候被兔子追上会有很多的不甘心,不过现在心态好了,觉得也没什么。我尝试提一下速度发现还是能跟上的,只不过到35公里补给站,有很多的面包,咸菜,嘴馋,忍不住放慢速度多吃了点,这些东西比能量胶好吃多了,不过可能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当然,咱是以玩为主的嘛。

到39公里的时候真的有些熬不住了,连电线杆也不想数了,想一想即使后面走完,也不会被关门,跑完也不会有太好的成绩,果断开始玩了。直到41公里的时候,摄影师出没的高发期,观众们也会非常热情,其中不乏含情脉脉的妹子,总这样走着不太好看吧,于是我补个妆,画个眉,来个眼影,装出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慢悠悠的跑了起来,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微笑,“看哪,大神就是大神,终点撞线多么淡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完赛后,没有过多的停留,也没有到赞助商的展台薅羊毛,直奔酒店,赞助商福利虽好,迟了酒店加半天钱可就不划算了。下午坐上了回程的高铁,到家的时候已经12点以后了,洗漱睡觉,梦醒了,明天继续起床搬砖。悠悠行板,明净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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